一
吴锡安是江苏省太仓县文化馆的一个老画家。他在自己的《文革画毛ZX像的往事》中记述了自己九死一生的缘起。
由于家庭出身资本家，大哥又在台湾，吴锡安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被下放到江苏省扬中县劳动。文革开始后日子非常不好过，但由于有美术专长，在批斗中也经常被造反派们拉去画像——主要就是画毛像。在2年多时间里，吴锡安满怀热忱、拼命工作，总共画了10幅巨幅的毛像。每个差不多是3层楼高，用油画颜料画在白铁皮或者高大的墙面上。但他的厄运就此开始。
由于画画的白铁皮不平，在地面往上看去，一副毛像的额头正中部分有一月芽形的凹洼，造反派认为这是“画紧箍咒”；另一幅作品左下角有一丛小树，画得比较松，造反派认为画的是“地雷爆炸”；还有一副毛穿中山装的像，衣折看上去像狗耳朵，造反派认为这是映射“巨大的狗头”……
总之，就是因为这些匪夷所思的理由，吴锡安这个年轻画家被宣布为“现行反革命份子”，坐牢十年，因为一直没有认罪，终于逃过死神的眷顾。
二
马云龙先生是原河南《大河报》的副总编，文革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坐牢5年。他回忆坐牢经历的文章中记录了三个狱友的故事——全部是关于像章的。
河南禹县一个农民拖车去买煤，路过瓷器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个毛像。由于害怕打碎，就用绳子拴住毛像的脖子，挂在胸前，结果在路过许昌的时候，被革命群众认为“想吊死毛ZX”，立马投入大牢。
而禹县的另一位姑娘就更倒霉。她用一把图钉逗小朋友玩，让图钉在报纸上旋转，结果那张报纸上正好有个毛像。几天后，她被举报。罪名是：用图钉钉瞎毛ZX的眼睛。
许昌豫剧团的舞台美工师李伟森在毛去世的时候，受命扎花圈。表忠心切的他觉得花圈中间那个“奠”字太俗气，就换上了一幅毛像。结果在点缀白花的时候，扎花的铁丝正好从毛像的鼻孔中穿过……然后就成了现行反革命。
三
焦GB先生2010年主编过一本叫做《黑五类忆旧》的期刊，里面记录了很多文革当事人诉说的像章的故事。
福建一个农民写春联的时候，不慎将一点墨汁溅在旁边毛的石膏像的眼睛上，这个农民过于惊恐，忙乱之下用小刀轻刮墨点，不料石膏像本来就是劣质货，一刮竟然刮出一个小窟窿。此举正好被人打撞见，指控其“挖取伟大领袖的眼睛”，就此坐牢。
一个对恋人在公园谈情，因为石凳脏，就拿报纸垫在屁股下，报纸上印有毛头像，有人举报他们侮辱毛ZX。这对倒霉的恋人各判刑三年。
天津一个姓牟的青年，本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标兵，遏制不住自己的忠心，一下就买了十余幅毛像，从家里一直贴到屋外。因为他家旁边就是厕所，最后一张贴不下，就只能贴在了厕所门外。有人检举其“让伟大领袖守毛坑”，构成恶毒攻击罪。
同样是是天津。有个姓洛的青年，穷困潦倒，天天只能勉强喝包谷糊。有次家人端起饭碗站在饭桌前搞“三敬祝”时，洛某就把包谷糊涂在毛像的嘴上，说：“红太阳呀红太阳，你吃腻了肉，就喝点这玩意儿吧！”被人举报，遂成反革命。
1966年，武汉某街道小厂有个文盲叫邓六叔，家里有两间泥土房，他把街道分发的毛像贴在厨灶上方，像灶神一样膜拜。后来他发觉时间久了会把像熏黑，就想揭下来重新贴个地方。结果揭的时候弄烂了毛像的一只眼睛。他只能把缺了眼睛的像贴在最黑暗的卧室墙上，免得被人发现，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革命群众雪亮的眼睛，遂下狱。
浙江台州人陈某，在沿海部队某留守处当参谋。此人特别喜欢书法，却又苦于没有练习的纸张。于是灵机一动，用办公室剩下的《解放军报》练习。但是那时候的报纸几乎天天都有毛像或者林像，结果某次一不小心写在了领袖脸上。正好其妻前来探亲，来不及收拾就把报纸留在了办公室。与其有过节的另一位余参谋看见后立即举报，陈某被军事法庭以反革命罪判处六年徒刑。
四
上面这些倒霉蛋虽然因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原因坐了牢，毁了前程，但好歹还是保住了性命。有些人，就连命都丢了。
新疆戈壁滩上的博斯腾湖，面积近千平方公里，几十个大小岛屿散布其中。上世纪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批在不甘心被饿死的人逃亡至此，以打鱼、割苇、捉水老鼠为生。文革时期，又有许多盲流为躲避公安部门、造反派组织和收容站的抓捕，纷至沓来。形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世外桃源。
周公掀起“一打三反”的杀人狂潮之后，当局决心端掉这个“盲流乐园”。调集正规部队、兵团值班连和沿湖各县的公社民兵，利用冬季湖水结冰的机会，对整个湖区进行大包围，大搜捕，许多无辜的盲流被抓判刑。其中一个叫徐长生的，四川长寿人，25岁。被人举报撕毁毛像，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五
回到前面。吴锡安先生在自己的文章中有这么一段反思：
“说实话，毛死了，我没有哭……相信历史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忘记，就必然会重演！”
显然，老先生乐观了。不忘记也会重演的。只是，结局不会改变。
2018/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