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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救父,我也曾买过印度神药

这几天,每个人的朋友圈都被一部电影《我不是药神》刷屏了。我想去看,又怕勾起那段噩梦般的回忆,不看的话,却又忍不住,就像牙疼的时候,明知道用舌头去舔一定会疼,就是会忍不住,一再去碰。

以下是我那段日子里的回忆,由于这段记忆确实不太愉快,我也没受过专门的医学训练,难免会有错漏之处,希望读者能够原谅——

九年前的暮春,我在江西鹰潭参加一场非常操蛋的招标,突然接到我母亲的电话,告知我父亲被确认为肺癌,她现在去卖掉所有股票,取出所有存款,催我速回武汉。回汉的路上,我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是庸医搞错了,没事,全是误诊,一定没事的!

经过了各种必要或非必要的检查,我不得不接受了肺癌晚期的现实。当着父亲的面,我们都强颜欢笑,一下楼就哭得不能自已,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让我们承受这样的苦痛。哭了三天,我发现,肿瘤病房的楼下这个普通的院里,每天都有人在哭泣,眼泪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来看望的亲友都在各种劝慰,有给秘方的,有介绍中医的……可号称太平洋这边最优秀的肿瘤大夫听到我问起肺癌的五年存活率时,冷冷的看着我说,我没见过,也许有人比我接触的病人更多,反正我没见过。好吧,我的目标从治愈,改成了和时间赛跑,这个阶段的病人平均存活寿命为六到九个月,我希望能变成一年。

偶然的机会,得知拜耳有一款明星药品——索拉菲尼(现在的商标名好像是叫多吉美),已经被证明对肝癌和肾癌有效,如今在做人体试验。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出尽八宝,在父亲的病情完全符合试验条件的情况下,成为这轮试验的一员。据说,这轮试验人数为400人,我父亲是第399个。一时间能享受部分免费医疗的我们,成为全层病友眼中的幸运儿。

当填完一摞摞复杂的表格,拿到那半年的药时,我母亲的神情非常紧张,很担心有人会来抢这号称五十万的药片,其实也就轻飘飘毫不起眼的一小袋药。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到底我们吃的是真药还是安慰剂,能确定的是医药公司每月在每个病人的花费至少在一万以上,这些还不包括药品的费用。电影里药品公司的代表是大反派,可经历过的人就知道药品公司的研发是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

最初的慌乱过去,父亲的病情进入了一个平稳期,除了因为化疗,掉了太多头发外,没有太多异常,我慢慢地有了闲心,开始观察病房里的人生百态。

为了避开病人,病人家属的家庭会议通常在楼梯的走道召开,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为了钱。农村来的一般是大家庭一起凑钱,说是借谁都知道没可能还,在医院里花完了,就直接拖回家等死;城里的家庭规模小的多,讨论的重点一般是卖谁的房子,卖几套。烟雾缭绕的人脸上,尽是无尽的悲凉和冷漠。

我见过最惨的一对夫妇,好不容易凑够了一期化疗的钱,精疲力竭的两人办完入院手续就直接睡着了,枕头下的两万块转眼被盗,看着伤心欲绝的夫妇我犹豫了半天,最后也只能递上两个盒饭。真的是自身难保。

有天,我母亲带钱先去的医院,后来要我给她送件外套过去,到了医院才知道,她下公交车时几个小偷围住了她,要不是她紧紧的攥着装钱的部位,拼命的挤下了车,也许悲剧也会落在我们身上。还好只是外套上被划了几个口子。医院里出没的小偷啊,你们全家都会下地狱的!

四个月过后,由于父亲的肿瘤尺寸没有变化,我们被告之药物计划将不再对我父亲开放,管床教授实施了胸腔直接注射化疗药物的极端做法,很遗憾非常失败。身体情况急转直下的父亲已经无法躺下,只能半睡半靠在被子上一天天的熬着。出于对医生的不满,我们转院去了中南。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遇上了一生中最有医德的医生,中南医院放化疗科的主任邓涤医生,相应的检查做完后,他告诉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上靶向药了。

选择有两个,易瑞沙或者特罗凯。易瑞沙适用人群较广,但特罗凯可以预防癌细胞向脑部转移。试错时间通常一个半月,可我们缺的就是时间啊!与其说这是选择,还不如说这是赌命。

起初,我们吃的是正版易瑞沙,效果之神奇让我们都瞠目结舌,乐观的我又开始制定了两年存活期计划,正版药大约一万五一个月,找熟人可以打九折,我决定先吃正版药,到平稳期改吃印度仿制药,等耐药期到了,再改吃特罗凯。

是的,如此昂贵的药物,也只能提供六到九个月的治疗窗口,然后就无效了。生命在此时突然有了价格,每月一万五,但只给你六到九个月。魔幻又荒诞吧?

问题来了,怎么样能买到印度神药呢?在网上研究许久,心里一直不踏实,实在是不敢相信国人的素质。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有新闻说印度警方曾经抓获过中国人从中国携带大量假药到印度,再从印度发往中国以冒充真的仿版药。

用片中程勇的话来说,卖假药的王八蛋,你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吗?

我把目光投向了阿三在武汉的留学生。有发小给我介绍了她的斯里兰卡学生,原因是贵为斯里兰卡中国学生会主席的他,有个当卫生部部长秘书的太太。为了药,我不得不忍着劣质香水拌着咖喱味,陪着笑脸请他吃饭,听着他义正辞严的告诉我,这是违规的。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不能放弃。

最后,在我发小他导师的威逼利诱下,他拿出了解决方案——我先付款,两个月过后,他带给我英国正版易瑞沙,价格是每月一万八千五。他是在电话里一本正经的跟我说的,如果是当面的话,我想我我一定会打破那看上去无比忠厚肥硕的双唇。

绝望之际,有一老同事伸出了援手,此时她正好有同学在印度施工,一天后给了我回话,要多少?一周后拿药!

记得那天是在武汉剧院门口,她因为有事不方便,匆匆忙忙的从车里递给我六个月的药,药很轻包装也很难看,可这就是我父亲六个月的命啊!

感谢老同事!感谢海德拉巴的阿三们!我父亲有了七个多月有生活质量的生命!红光满面在楼下晒太阳的他,甚至让他的同事都疑心他是被误诊了。

可事实证明,统计不会骗人,六个月的耐药期就是六个月。难怪易瑞沙、特罗凯和中华慈善总会有规定如下,如果你吃正版药物六个月后依旧有效,家庭贫困者可申请免费领取药物!问题是这样的幸运儿实在太少。

朋友圈里,很多朋友说看了电影大哭一场,可跟病人家属亲身经历过的绝望比起来,电影还是太过轻松了点。

看完电影出来,身后有一对男女在议论剧情,男的感兴趣的是仿制药的高额利润,五百块卖五千!好赚钱啊!

我不禁苦笑。父亲去世后,还有四瓶半药没用完。通过病友介绍,有人先买了瓶试了有效后,买下了剩下的三个整瓶。母亲说,还有个大半瓶不要钱,送给人家好了。其实我也想送,只是觉得对方会不领情,会觉得不吉利。

后来,对方再没有跟我联系,显然后续也不乐观。当年每天上的各种抗癌群组,我统统地删去,实在是希望那段绝望而无助的记忆随风而逝,从未发生。没想到,多年后,这部电影又一次打开了记忆的月光宝盒,我恍然发现,过去的一切我一点也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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