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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

20世纪最杰出的政治哲学家之一汉娜·鄂兰,在回答友人批评她身为犹太人而不爱犹太人的信中说:“你说的很对——我并不被这一类的任何‘爱’所打动。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集体——不爱德意志,不爱法兰西,不爱美利坚,不爱工人阶级,不爱这一切。我只爱我的朋友,我所知道、所信仰的惟一一种爱,就是对于一个个具体的人的爱。”

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1906-1975)德国犹太人,在纳粹时代离开德国,到美国定居。1963年,她在一本书中指责当年许多犹太领袖帮助纳粹组织驱逐犹太人,是整个黑暗历史中最黑暗的部份。引来犹太族裔的批评,她以这段话作答。

这段话我早就读过,没有太留意,最近再深思,才想到她讲的其实是常识。但这基本认知却往往被我们忽略,而在人生的思想历程中被一些符号所绑架。

国家、民族、人民、政党、工会、阶级等等,其实都只是一些符号。我曾经在抗战的民族灾难时爱国,在中共建政初期因新气象而爱国,后又因中共治下的残酷统治而认为爱国不等于爱党,爱国应该是爱人民、爱中华文化而不爱独裁政权,又如有些人那样认为推动中国民主才是爱国。但其实所有这些观念,若作为理念固然无不可,但作为“爱”的感情所寄就实在是“无厘头”。国家是什么?是中共宣扬的“阶级统治工具”吗?还是普世概念的“人民、土地、主权”的总和呢?爱中国哪一块土地?污染的土地还是荒芜的土地,或高楼大厦的土地?爱中国人民是怎样的人?贫苦人民?八九千万共产党员?所有这些都不是可以具体让你“爱”的对象。它们都是符号,是概念。

“爱香港”也一样,爱香港的具体对象是什么?是一个笼统的“香港”概念?是建制派、民主派?是一个个你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

2001年911后,美国总统布殊演讲谈到爱国,他强调的是爱护美国宪法,是宪法所缔造的国家。林肯被刺后一个为凶嫌辩护的律师说:如果不认真执行宪法对所有罪嫌的法律保护,要这个国家来做什么?这是把保护人权的宪法置于国家这符号之上的爱护,而不是盲目的对美国这符号的“爱”。

毛泽东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话没错,可是他做的偏偏是不断挑动无缘无故的爱。爱国爱人民爱港,都是无缘无故的爱;中共的反美反日等等,也是由无缘无故的爱所并发的无缘无故的恨。

“你爱祖国,但祖国爱你吗?”这是小说《苦恋》的大哉问。我曾经同情,现在觉得莫名其妙。祖国是抽象的符号。应该问的是“政权”。

汉娜·鄂兰这段话,让我们反思本源的感情和现实世界:真正“爱”的只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人。

当“爱”的对象是一个符号时,它的危险就如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所说:“当感情变成某种价值、衡量是非的标准,或是开释某种行为的借口时,就变得非常危险。最恐怖的罪行往往出于最高贵的爱国情操,在爱的名义下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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