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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前这个喝了百草枯的人

我实习那年,一共看到6个喝百草枯的。第一个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跟女朋友吵架喝了一口,入科的时候还跟家人吵架,然后眼看着就人就衰竭了,接着爆发性肝坏死,第二天就死了。后来我都麻木了,看着这些人住院的时候说出院以后如何如何,我最多报以怜悯的眼光。最后一个要提一下,因为这个人没死,虽然出现了肝肾功能异常、上消化道出血,但是多次透析以后缓过来了,后遗症就是食道狭窄,只能吃流质。据说是医院那些年第一个就活的,病例讨论的时候,主任的第一句话就是:假药吧……

有人质疑死亡率,我说说自己的看法,没有调查研究,纯经验之谈。

我实习是2001年,那时候百草枯使用的范围很大,很容易拿到,而且宣传的是(对于农作物)安全性好。很多人误以为对人也安全,吓唬人的时候随手就拿起来喝了……所以那几年集中出现了大量百草枯急性中毒的病人,而且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救治成功率极低。很多医生说‌‌“百草枯一喝就死‌‌”,多半都是那时候形成的印象。我记得那时候网吧都很少,我跑去电信局上网查百草枯救治方法,一共四篇文章,只有预防医学科学院中毒病控制中心的一篇文章说的全面一点,总结出来就是:尽快洗胃、对症处理、早期透析可能有效。至于使用阿司匹林?还没人想到呢。

现在嘛,一个是喝的人少了,而且加了催吐剂以后,很多人一喝就吐,实际吸收的量少。另一个治疗手段多了,基层医院就能做透析,不需要往大医院转耽误宝贵的抢救时间。

以上by qxq

接诊过这样一个案例。

患者17岁,读私立高中,家境优越,从小养尊处优,被溺爱的那种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有抑郁症,在ICU的时候我们聊天,孩子说父母根本就不重视,觉得每天好吃好喝的还有书读,哪来的抑郁,无非就是矫情。

他说,自己在网上百度了很多抑郁症的知识,包括各种药物,是作用在5羟色胺还是去甲肾上腺素,他了解的比我还要专业很多,他也在很多正规的网上问诊平台做过咨询,精神科的医生都建议他进行治疗。

他把医生的建议汇总起来给他的父亲看,父亲认为孩子装病逃避读书,觉得马上要高考了,还在这无病呻吟,非常生气,把孩子打印的所有关于抑郁症的资料全部撕碎。

孩子崩溃了,没人能理解他心里的巨大痛苦,连父母都认为自己是个骗子。

他趁着父母午睡的时候,喝下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农药。据店老板说,这就是他们店毒性最强的农药了,保证除草效果好。孩子求死的心如此强烈,但是孩子不知道,他选择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

整整一瓶,300毫升,像喝可乐一样喝了下去。

孩子母亲午睡醒来,准备送孩子去学校,发现旁边印有百草枯的空瓶子。

自行入院,急洗胃。查血常规,血生化,凝血全套,肝肾功。

孩子母亲觉得不要紧,洗了胃就行了,打算赶紧弄完还能上晚自习。

我没有和她解释太多,我说孩子的情况不太乐观,要报病危,你需要立刻让孩子父亲到场。

母亲不信,哼的笑了一声,‌‌“我不会让你们医院坑走一分钱‌‌”,说完就要带孩子走。

我拦住她,不让,她扯着我的衣领大吵大闹起来,召来了保安。

她看到这阵势,急了,我特么找我老公来!

过了20分钟,孩子父亲到了,气冲冲的往我这来。

我说,你们都来了,跟我来谈话室吧。

我说,患者喝的是百草枯,这个药毒性是很强的,口服超过15毫升的死亡率是99.99%,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还活蹦乱跳的,但是几天以后肺部就会开始纤维化,患者会呼吸衰竭,最终死亡。

孩子他爸一拍桌子,你他妈放屁!你什么狗屁医生,这么咒我儿子!

我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如果你们有需要,可以换一个医生,或者你可以去百度,去网上查,不管怎么样结果都和我说的一样,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孩子母亲拿出手机开始百度,过了一会,面色煞白瘫倒在地上。我赶忙去抢救车拿氧气袋接上,催促护士推轮床来,送抢救室。

孩子父亲看了看母亲的手机,直接跪下来,开始求我救救他的孩子。

整个谈话室乱成一团,吃瓜群众在门口围观。

孩子母亲惊恐发作,没有大碍,冷静下来就没事了。

我再一次带他们到谈话室,我说现在必须立刻开始血液净化,透析,希望能过滤出一点点,积极治疗的话,可以提高1%的存活率吧。

父母已经泣不成声,同意所有的治疗,说要用最好的药,钱不是问题,一定要救活孩子。

我说我们医院没有仪器检测,需要把血样尿样还有农药瓶的残留物送到齐*医院职业中毒科做检测。

2天后,结果回报,确认是百草枯无疑,血药浓度高的吓人。

我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了,但我希望孩子弥留之际能开心一点,所以我安排了精神科的会诊,希望能让孩子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人能理解他的痛苦的。

第3天查房,孩子情况稳定,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ICU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孩子父母嘱咐我不要告诉孩子病情,他们跟孩子解释说住ICU是因为普通病房没有床位了。

我感觉很心疼,看了看一起查房的同事,都低着头哑口无言。

我忍着鼻酸,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孩子不着急,好好休息,等身体调整好了就出院。

日复一日的透析,不停的泵药,而每天反馈的报告,让人无法开心起来。

第四天,孩子说胸闷,我看了一眼血氧饱和度,92%

面罩高流量给氧

第五天,血氧仍然拉不住,监护传来阵阵报警,CT回报肺部纤维化。

我问孩子父亲,孩子已经无法靠自主呼吸获取足够的氧气,现在严重缺氧,是否要气管插管接呼吸机?这样会导致患者无法再说话。

他们同意了,确定再和孩子说最后一次话,最后听一下孩子的声音。

气管插管,纯氧,血氧勉强维持在90%

孩子痛苦不已,阿片已经达到his限制最大量。

第7天探视,孩子母亲已经崩溃了,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在ICU昏迷,ST段抬高。

母亲入院,紧急送往导管室,手术很顺利,但一直没有苏醒。

第九天,中毒的孩子多器官衰竭,经多轮CPR、除颤、EPI推注后,心跳还是停止了。

父亲处理完后事后,就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过了几天,孩子母亲醒来了,问他的第一句话,孩子是不是没了。

两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这是我接诊的第一例百草枯中毒案例,百草枯一旦中毒,就像一架失去了引擎的飞机,失速,失控,无论你如何向塔台Mayday,还是打开APU努力抬升机头,终会机毁人亡。

病例结束后,我申请了年薪假,离开了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回广东老家待了几天。

调整好之后,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下次,决定不能就这么让死神夺走这条生命。

以上by 老板来瓶丙泊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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