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我的少数民族大学同学

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想分享一点自己的故事。

大学之前读了一年少数民族预科学校,同班同学有十几个藏族人,三十几个新疆人,那是我第一次跟来自不同文化的人真实相处。我的藏族室友普通话、四川话都讲得特别好,因为她家人常常往学校寄家乡特产,我们也沾光吃了不少糌粑、牛肉干,喝了许多酥油茶。冬天的时候学校不供暖教室阴冷潮湿,几个藏族同学坐在一排,腿上盖着家里带去的长长的羊毛毯子,看着特别暖和。

新疆同学因为人数多大都住在一起,她们的寝室装饰得非常漂亮,墙上贴着墙纸、挂上壁毯,围好床帘,有的同学还会把地板也铺上一层大毯子,风情十足。每次走进她们的寝室再回到我自己的,都是一番落差非常大的体验。

学校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就是古尔邦节,那天维族、哈萨克族的同学都会穿上民族服装带上头饰,组队到各个相邻的班级互道节日问候,我第一次见人过古尔邦节,坐在座位上看贴面礼、听他们用维语说节日快乐,开心得不得了。更开心的是他们会把家里做的饼干、奶干,酸奶疙瘩、糖果,点心摆满用书桌拼起来的餐桌,寝室的大门敞开,过节的不过节的都互相串来串去,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欢天喜地。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有这样的体验非常有意思。上了大学后很巧,我又有了一位新疆室友,但环境却紧缩不少。我见证了她从每日一次不落做礼拜到被迫减少次数,从光明正大舒舒服服做礼拜到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巴黎恐袭发生后,学校老师导员以保护之名劝阻他们出行,说在路上有人看见她们的头巾、有特色的长相就会对她们有敌意。导员们还企图在我们宿舍安插眼线汇报她的情况,我们才不要,只是每次问起还是要撒谎说她不再做礼拜了不再戴头巾了不再读古兰经了。大三的时候小组做报纸,大家在一起开会想点子我问她:你在这个国家有认同感吗?你觉得我们之间不同吗?她的答案分别是没有和不觉得。她说我们只是生活方式不一样,但我们是好朋友。四年里她给我讲过许多发生在那个土地上我不敢相信的事情,物理断网、人口消失。有次老师逼她摘头巾不成把警察叫来了学校,她慌慌张张被叫出去,哭着回来,‌‌“警察说我再不摘头巾就要被退学,我妈妈也劝我那就摘了吧,读书重要‌‌”。

我也是少数民族。去年七月份到北京参加一个feminist workshop,住青旅的时候老板看到我身份证上的蒙文很直接地说‌‌“你们这种人我们都不能收,酒店都不会让你们住‌‌”,我问他我们哪种人,他答‌‌“就你们这些内蒙的、新疆的,西藏的,派出所有规定‌‌”。我当时也对这种荒谬规定难辨真伪,只觉这种给公民贴标签、普通人歧视不自知的荒唐。今早看了那个消息,怕是真的吧。在那之前我对自己这个蒙族身份没有一点意识,因为我在汉人聚居地长大,说汉语,上汉族学校。但因为出生在某个地方,我也很荣幸地成为了可能被压缩生存空间的对象。

我当时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内蒙进机场就需要验身份证,在西安就不需要。在朋友圈发了这段经历,引起了许多共鸣,我才知道还有xj同学住酒店晚上被派出所打无数次电话,甚至直接登门拜访,当然是以维稳的名义。

这个国家有多荒唐可笑,一面叫你爱它一面捅你刀子,一面说你是一家人一面把你划为下下等公民。我在微博上最心悸的一次经历是发一位学者的信息被人评论、私信诅咒全家被砍死、被恐怖分子强奸。其实我忍耐一下可以不去看评论,但是我总忍不住拿对方当作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看,由此更不能理解这份恶毒。

前几日看JY发的一张图:‌‌“只看整体的话死亡人数不过统计数据,近观个体则每一例都令人肝肠寸断‌‌”。这里可怕也可怕在,人人不拿彼此当人看,甚至不把自己当人看,以为对方都是那个扣在概念、集体罩子下或反华或粉红的怪物,彼此做概念上的敌人,而拒绝了解一个个真实的人,也拒绝聆听。

我知道风更苦涩了些,可希望就在痛感里。疼痛让我们记住我们是独立的完整的人,我们也是被剥夺了一些可能的破碎的人,需要互相搀扶才能走下去,需要一点决心才能自己站起来。

以前看《明月几时有》时,有人评论说‌‌“哪有什么大历史,都是个人小事‌‌”,我常常觉得这句话讲得真好。历史轰隆隆过来、过去、重复自身时,真实的是留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印记。也许不宏大、没有仪式,但不代表我们不能参与、没有责任。还是要坚强点、勇敢点,可以流泪,但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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