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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学习班

内蒙古的“挖肃”运动虽然刹了车,人也放出来了,但人们的不满情绪却无法平息。被关押的人觉得平白无故被整了一通,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应该有个结论,特别是那些受了酷刑致伤致残的人,以及冤死的家属们更要求给个公道。那些整人的打手也觉得满腹委屈,辛辛苦苦地昼夜奋战,好不容易抓了那么多坏人,现在一风吹全都放了,自己捞不到好处,反而灰溜溜地被别人另眼相看。受害者有的上街抗议、有的上访喊冤,多数人则是不上班、不工作,成了逍遥派,内蒙局势一片混乱。1969年12月19日,中共中央决定对内蒙古实行全面军事管制。1970年1月决定内蒙古的干部,除老弱病残以及哺乳期的妇女外,统统进入中共中央开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学习。

我的父亲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工作,但是由于突发事件才把他留了下来的,什么事件呢?原来在锡林郭勒盟的赛罕塔拉火车站突然发生了大规模的不明来路的昆虫。内蒙古卫生防疫站只有父亲一个人是从事医学昆虫研究的,因此只好把他留下来。以下关于唐山学习班的事情,我是听父亲的同事们讲述的。

1970年过了农历年之后,内蒙古的干部由各单位组织起来,集体搭乘火车前往唐山某驻军的军营报到。这营地究竟在唐山市什么位置,地名叫什么?去过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因为下了火车后,有部队的卡车把他们直接拉到军营,进了营地后就不准出去了,不许通信、不许与外界联系。那时候世界上还没有移动电话一说,而有线电话只有机关单位才有,所以把老百姓隔离起来是很容易的。

去学习班之前,他们被告知要带上被褥和换洗衣服,以及三个月的粮票。大家心想三个月一会儿就过去了,能把在文革中自己被整的问题澄清,那是十分值得的,所以都踊跃前往。到了军营后按原工作单位组成连、排、班。连长、排长、班长都由现役军人担任。军代表当即宣布了“五不”纪律:1、不得私自外出;2、不得与亲友通信;3、不得泄露营地地址;4、不得与其他连、排的学员串连;5、不得到军营的小卖部抢购。同时还宣布学习期限至少一年。

他们睡的营房是砖木结构的平房,长方形,长约25米、宽约6米。房门在山墙两头的正中。沿前后墙每边各放置了25张上下铺的木制床,一栋营房睡一百人。两端有两个小单间,供排长、班长睡觉办公用。学习班的学员都是在职干部,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多岁不等,从小小的办事员到处长、厅长都有。入夜后呼噜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唐山地区处于地质结构不稳定地带,为地震多发区。军代表事先就给学员们打了“预防针”,告知如果发生地震大家如何应对,而且还组织全体学员进行了疏散演习。

一天夜里,一栋营房内有一位学员半夜做恶梦,呼叫声十分凄厉,惊醒了该栋房内的学员。大家以为发生了地震急忙往外跑,哄乱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如骨牌效应,一栋接一栋的学员都跑出了屋外,几千位学员形成了巨大的声浪。慌乱中谁也顾不上穿衣服,幸亏当时天气还不冷,只是有些人因为没穿鞋子而划破了脚;还有一些人在奔跑时跌撞摔倒,造成伤筋动骨之痛。特别是在慌乱中下床时,踢倒了暖水瓶烫伤了脚的也不在少数。最悲惨的是有位睡在上铺的学员,被突然惊醒后,懵懵懂懂地由床上突然站起来,脑袋撞到房梁,昏晕过去后倒栽到床下水泥地上,因脑震荡而亡。

所谓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并不是为了专门学习毛泽东思想而设,目的是把干部控制起来避免闹事,进行“洗脑”。在开始一年的时间里,每天学习“最高指示”“老三篇”、中央首长讲话、《人民日报》社论等等。

学习班的第二个项目就是“大批判”,批判“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批判大大小小“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民族分裂主义分子”“封建王公、贵族、牧主、地主的代理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乌兰夫”。反正上边定甚么调,大家就吹甚么号。

学习班的第三阶段是“清理阶级队伍”,其实应该说是清理干部队伍,也就是审干。对所有干部进行进一步的甄别,留下“好人”、清除“坏人”,然后重新分配。

在“清队”阶段给学员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每隔几天就有人“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然后学习班还要组织大家批判该人一通,每人都要轮流表态,进行口诛笔伐。自杀的人有上吊的、割腕的、钻下水道的,还有人乘夜黑人静时分,爬上锅炉房的大烟囱,然后倒钻进去,来个自由落体的。有时晚上到了睡觉时间,某宿舍发现少了位学员,于是动员全体人员满院子找,害得大家都不得睡眠,纷纷“谴责”这些人太不识时务。

学习班也常组织学员劳动,如掏粪坑、挑大粪、种蔬菜、打扫卫生等等。他们还去了好几次矿井,下井挖煤。

在“清理阶级队伍”中,每个人都要交代自己的出身、家庭和历史,检查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组织上还要内查外调,然后把学员分成三六九等。一等的回原单位工作;二等的充实基层;三等的去“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四等的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当农牧民。

1971年夏初学习班结束,学员集体分批离开唐山,返回原单位,然后再按组织上的分配方案,各自奔赴自己的落脚地。

内蒙古卫生防疫站有不少出身不好的大夫去四子王旗安家落户,当时的说法是仅给半年工资,半年后就和当地农民完全一样了。这些大夫里有不少是北京医大、上海医大、广州医大毕业的,从事医务工作多年。下乡安家落户形同开除公职,不知道这些文弱书生是否能挣得回口粮钱。我家的邻居陆逸云大夫是个南方人,一次他从乡下回来看孩子,我碰见了他。只见他衣衫褴褛、面色灰暗、形容枯槁。我问起他乡下的情况,他说:每天早晨起来就侧耳等待队长的呼喊:“社员同志们该动弹了!”要不是林彪事件打乱了毛泽东的阵脚,陆叔叔必将终老于塞外寒村。

参加过唐山学习班的另一位叔叔对我说:“十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真如恶梦一般的唐山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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