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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婆是焊工

据报载:“一九七〇年六、七月间,陈伯达一反常态,特意穿上军装,在林彪的支持下,窜到华北各地乱跑乱说。陈伯达先溜到天津、唐山、石家庄,后又窜到太原、大同、包头等地,到处接见驻军,召开群众大会,发表讲话,制造声势……”

但是,妻子却说她很感激那个陈伯达。就是这个陈老汉,1970年窜到包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出于狼子野心,故意和伟大领袖作对,突然对包头市的领导说:“今年应届毕业的娃娃们都不要下乡了,都给安排工作算了。”于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一下子就砸在了她这个初中生的脑袋上。

那年秋天,妻子被安排到内蒙电建公司工作。她们那批去电建公司的学生有十几个,大多安排在安装工地,焊接队的也有几个。不知道是何原因,妻子被安排在了公司的职工子弟小学当老师,给一年级的小学生代课。

听妻子说,在小学教书每月的工资是三十多元,但在焊接队当焊工可以拿到五十几元。因为焊接的气体及辐射对人体有害,焊工除了有保健津贴之外还有肉蛋等特殊供应。那时岳母家真穷,1969年岳父因肝癌去世时,妻子才18岁。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张口等饭吃,家里的生活一时陷于困顿。岳母那时在东河区粮库给人家缝麻袋,业余时间还给工地脱坯。那时她虽然才四十多岁,但属于解放脚,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试想端起三块装满湿泥的砖模,走到晾砖的地方反扣在地上,然后再把砖模提起来,拎着回来,这哪是一个女人能干得了的营生?真是苦不堪言呀!妻子一工作,家里就有一点宽松了,你说她们咋能不感谢那个林彪的死党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妻子有点得陇望蜀。看到同学收入比她高,于是就去找领导,说死说活不想教书了,也要去焊接队当焊工。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领导哭诉家里的困难,领导说:“闺女,你愣死了,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去子弟小学教书,我们不同意。其实比你文化高的人有的是,公司副总工程师王伟兴的女儿高中毕业,现在仍在焊接队受苦。当初主要看你是贫下中农出身,把娃娃交给你这样的无产阶级后代我们放心。你既然实在不想干,那就算毬了哇!”他又说:“不过你可要考虑好了,出来再想回,可就回不去了,千万不要后悔呀!”“我绝不后悔!”妻子说。于是她也来到了焊接队。

看官有所不知,世界上没有好来的钱。电建公司的焊工是个又苦又累又脏的营生。据说因为辐射,寿命还短。后来实践印证,此话并非荒谬,因为她的那些师傅及同学们大多都早早离世了。她能安然活到现在,全凭嫁了我这个好老公。

当焊工之苦,其次在于蹲。一蹲就是半天,蹲在那腿就麻,慢慢地就没有感觉了,甚至焊完就站不起来了。为了适应,妻子就天天练习蹲功,几乎半年之间她的体重减了20多斤。再后来一蹲大半天根本就不费劲。

在妻子当了几年焊工后,腿部静脉严重曲张,犹如几十条蚯蚓在爬。不得已于1993年在内蒙古医院做了手术,外面的静脉血管全部抽出,仅依靠腿内部的血管运行。

人们不想当焊工主要还不是累。你看这个“焊”字,旁边是火、上边是日、底下还在干活。这个“焊”字就决定了焊工的工作性质:要天天顶着烈日、旁边还用火烤着。

当焊工最厉害的就是一个是烫,这要过苦肉关。那时,即便大热天也穿着厚厚的工作服。火星溅在上面,衣裳烧的都是细碎窟子;焊渣掉在上面,隔着衣裳就能烫起一个水泡。因此妻子胸部留下的疤痕特别多,

七月酷暑的季节,脚下的钢板能晒到60多度。加上火焊一烤,烫的站不住脚。四周像一个蒸笼,恨不得把人身上的水分都烤干了。

尤其那个电弧焊,电弧温度可达K氏[注]6000到8000度,落下来的焊花瞬间温度也有近千度。后来有人看见妻子颈部的疤,以为是皮肤病,妻子告诉他这是烫的。人家问她当时有多疼,她说也没感觉有多疼。

因为空间不够,她还经常仰焊。焊花飞溅,都钻进了脖子。最厉害的一次,就连持面罩的空间都没有,她仅戴一个护目镜。咬住牙、忍住痛,分几次把管接口焊完。等她钻出来时,师傅们都哭了。

妻子为了苦练技术,用去的短管足有一马车。那些短管都是合金管,车工切成十公分长的短截儿,在一端车上坡口,用此来练习手法。那时,等别人来上班的时候,她往往都练了一两个小时了;晚饭后也总是练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去。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后来妻子经过哈尔滨锅炉厂、武汉锅炉厂中央实验室的考核认证,拿到了高压焊工的执照,在电建公司名噪一时。

在电建公司当焊工最难的一点,就是爬高,如果有恐高症是绝对不能胜任的。电建公司的女焊工胆子都贼大,不过那也是没办法,是逼出来的。上主厂房、烟囱、水塔,都需要从外面的露明钢梯往上爬,一不小心掉下来就会碎尸万段。虽然外面有一圈护栏,也能使当今中性化的男人们肝胆欲裂、魂飞魄散。

曾听师傅们说,五十年代,电影《护士日记》的主要外景地就在包头第二热电厂一期工程工地上。妻子的师傅赵改梅,曾做过王丹凤的替身。主厂房有50米高,别说电影演员,就是一般男人打死也不敢往上爬。有一场戏,女主角要爬钢梯上主厂房顶部。赵师傅换上了王丹凤的衣服往上爬,摄影机只照了个背影。

电影分镜头剧本中还有女主角走在主厂房框架顶端的镜头,那是女主角去给工人师傅们送药的。主厂房框架顶端的宽度不足半米,王丹凤身背药箱,在塞外凌厉的寒风中,摇摇晃晃、战战兢兢。这个镜头是一个男师傅做的替身。

我大学毕业后,来到内蒙古电管局工作。妻子也随之调到电管局供应处的物资仓库当保管员了,从此脱离苦海。她那时已经三十出头了,我吩咐她,你不懂不要问人,我来教你。整整有半年时间,我每天晚饭后给她补课。从金属材料的规格型号、合金元素的含量、型材板材的检尺到库房材料的“五五码放”,我边学边教,直至她对所管的物资了如指掌,甚至对各种合金材料的元素含量都能脱口而出。人们都惊异她是个无师自通的人,谁能知道我在背后的辛苦。

二十年后,我在达拉特电厂的扩建工地见到一个法国专家。他对中国竟然有女焊工感到特别惊讶,因为欧盟国家认为女人干不了焊接。他通过翻译问一个女工,你去不去法国?我们高薪聘请你,并说想让她去带动欧盟国家的女人搞焊接。那个女工未置可否,他又跟翻译说,一年的税后收入可达3万欧元。但此女当做玩笑之谈,未有应承。

我非常鄙夷我党的高官们换老婆。按封建社会的律条,对于妇女有“七出之条”,但同时还有“三不出”,其中之一就是“贱娶贵不出”。即一个男人在贫穷时娶的妻子,在后来富贵时是不容许休弃的!否则就要被治罪。许多男人不晓得,当一个女人衰老时,结发之夫仍能陪伴在她的身旁,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注]k是开尔文,即开氏温度,开氏0度等于摄氏-273.16度(绝对零度)。例如:6000k=(6000-273.16)摄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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