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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不要去想那些生啊死啊的人生大问题

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中说:‌‌“世间任何事物,追求时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的兴致浓烈。‌‌”又在《无事烦恼》中说:‌‌“我们在享有某一件东西时,往往一点不看重它的好处,等到失掉它以后,却会格外夸张它的价值,发现拥有它时所看不出来的优点。

如此看来,意义的源泉是追求和怀念,而不是拥有。拥有的价值,似乎仅在于它使追求有了一个目标,使怀念有了一个对象。拥有好像只是一块屏幕,种种色彩缤纷的影像都是追求和怀念投射在上面的。

其实,对于人性的这个特点,人们已经谈论得很多,而且往往把它看作弱点。的确,人这样地重难轻易、舍近求远,是不是太傻了?如果人更珍惜现在已经拥有的东西,更专注于眼下的享受,岂不能够生活得更加平静而快乐?

可是,换一个角度看,我倒觉得,这个特点恰恰也是人的优点,它表明人天生就是一种浪漫的动物。对于人来说,一切享受若没有想象力的参与,就不会是真正的享受。人的想象力总是要在单纯的物之上添加一些别的价值,那添加的部分实际上就是精神价值。如果没有追求的激情在事前铺张,怀念的惆怅在事后演绎,直接的拥有必定是十分枯燥的。事实上,怀念和追求构成了我们的精神生活的基本内容。

‌”上帝‌‌“的含义

托尔斯泰说:‌‌”少数人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除了上帝什么都有了,多数人也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除了上帝什么都没有。‌‌“

话说得很漂亮。这句话可以换一种更明白的说法:少数人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虽然什么都有了,但是如果没有上帝,有什么都是空的;多数人也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如果有上帝,就有希望拥有一切。少数人和多数人,可以理解为富人和穷人。

按此理解,上帝对于富人是奢侈品,对于穷人是唯一的安慰。富人和穷人,也可作精神上的理解。按此理解,上帝对于精神富有者是一切精神价值的终极保证,是不可缺少的信仰,对于精神贫困者是精神的鸦片,是必要的麻醉。

事实上,‌‌”上帝‌‌“只是一个符号,对于不同的人的确具有很不同的含义。托尔斯泰当然是一个精神上的富有者,他一辈子被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困扰着,苦苦寻求着他自己的‌‌”上帝‌‌“。这个‌”上帝‌‌“不是一般基督徒所盲信的那个上帝,而是真正能够给困惑着他的全部人生之谜提供一个最后答案的源泉。他之所以要作此寻求,是因为他真切地感觉到,没有信仰的人是精神上的残废,只能靠人为的设施生活,诸如娱乐、艺术、肉欲、名利、好奇、学问,而他决不愿意这样盲目地生活着。这个意义上的‌‌”上帝‌”其实就是人生的一种不证自明的最高原则,而托尔斯泰以及一切精神富有者的困惑便在于他们总是想去证明它。

人生思考者的痛苦和快乐

常常有青年问我:一个人不去想那些生啊死啊的人生大问题,岂不能够活得更快乐一些?我的回答是——

第一,想不想这类问题,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基本上是由天生的禀赋决定的。那种已经在想这类问题的人,多半生性敏感而认真,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偏偏还有一个爱追根究底的脑袋。他不是自己刻意要想,实在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所以,无论你怎样晓以利害,都无法让他停止去想。相反,另有一种人,哪怕你给他上一整套人生哲学课,他也未必真正去想。

第二,即使可以选择,想与不想,究竟哪一种情形算幸福,也要看用什么标准衡量。用约翰·穆勒的话说,一头满足的猪和一个不满足的人,究竟谁活得更快乐,答案是不该只由满足的猪来决定的。如果你从来不想那些人生的大问题,你诚然避免了想这类问题的人的痛苦,但你也领略不到想这类问题的人的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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