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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把他们都忘记了

1992年,我到深圳打工。我是湖北黄石人。

上世纪60年代,我们村修建水库,导致大部分田地都被水淹了。耕地不足,只能靠国家每年发粮食过日子。到了90年代,国家取消供应政策,大家都没饭吃了。为了讨口饭吃,我们村成了‌‌“打工村‌‌”。

打工地点一般都在广东。因为90年代有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特别是深圳,经济特区嘛,工厂多,用人需求大。

90年我们村就有人去深圳,一个月工资有200块,当时算高收入了。到了92年,我中专没毕业,也跟着几个老乡坐大巴车到深圳。在大巴车上,我认识了一起打工的三个兄弟,龅牙李、瘦猴、老王。

龅牙李跟瘦猴人如其名,一个龅牙一个又瘦又矮,老王是又矮又胖,就跟国产冬瓜似的。一上车,他们三个就准备打牌,喊我一起,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们都是湖北人,龅牙李是湖南最北边的临湘人。

虽然后来我老婆告诉我,92年深圳的大巴车上没有电视。但是我却清楚记得,我在车上看了周润发的《英雄本色》。而且我们四个人说好了,既然都是老乡,到了深圳结伴做个兄弟,互相照应。

到了深圳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电子厂上班,早上七点到车间,到晚上11点下班,有时候要加班到一两点。中午跟晚上各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上厕所不能超过3分钟,周六正常上班,一个月工资450块。

龅牙李、瘦猴、老王跟我都是一个厂的。周日放假,我们就一起去舞厅,票价五块钱,舞厅放disco舞曲,胆子大的可以请女孩一起跳舞。脸皮薄的就三五成群去录像厅,录像厅里一般放港片,各种枪战片、黑帮片、有时候还有三级片。在这里英雄本色好像看了很多部,很多遍。

有时候会去东门玩,很多人都赶时髦,戴周润发同款蛤蟆镜。

在深圳打工,要办两个证,一个是边防证,一个是暂住证。暂住证每年都要花300块办理,边防证是用来从关外进关内的。治安仔经常搞突袭,拿着钢管,半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踹门查暂住证,一旦没有暂住证,就要把人扣押到猪笼车里。

当时我们身上经常揣着五十块钱救命钱,交五十块钱,就能走人。如果没有,人就被抓到治安队,这里的价码是一百块,没有钱可以花十五块钱打一个电话,喊人来赎人。

从治安队到银湖收容站,价码变成了300块钱,进收容站之前,要搜身,如果被发现偷偷藏东西,会被打得很惨。一旦到了收容站还没被赎出,就要统一转移到樟木头收容所。在樟木头收容所,每天只给三毛钱,苦力干三个月到半年,还没人来赎身,还会把人一车一车把人批发到湖南、江西、福建的收容所。

那是94年最后一天,12月31的晚上,我们到录像厅看电影庆祝新年,看到一半的时候,十几个人冲进录像厅,打着手电筒,让我们抱头蹲下来,是治安仔查暂住证。那天龅牙李没带暂住证,被扣押上猪笼车。

等我们拿着三百块,喊深圳房东去保人的时候,治安仔说查不到龅牙李,可能是中间跑了。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龅牙李,我们陆续带着一点钱去治安所打听消息,给治安仔点烟,低声下气,有治安仔说被印象有这么个人被送上了回湖南的车。

还记得有一次看《英雄本色》的时候,龅牙李对我们说,兄弟就要像小马哥,阿杰阿豪那样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但是龅牙李丢了,我们却没有把他找到,现在连是死是生都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兄弟。

后来瘦猴和老王病了,都是很难治的病,陆续回了老家。因为我读过中专,在厂里当上了司机。后来厂子倒了,我就做了出租车司机,在深圳留了下来。

我差点把他们都忘记了,直到今天看到《英雄本色》重新上映。深圳政府常说‌‌“来了就是深圳人‌‌”,他们没赶上好时候,来了没变成深圳人,不知道死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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