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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洋大盗的奴性

清康熙初年,十七八个私盐贩子结伙到扬州丽春院,集体向贾老六讨要说法。贾老六是天地会的成员,天地会是打着保民杀贼的旗帜,公开对抗清廷的反政府武装。

盐贩子是底层反抗垄断暴政的社会草根。

【当时盐税甚重,倘若逃漏盐税,贩卖私盐,获利颇丰。扬州一带是江北淮盐的集散之地,一般亡命之徒成群结队,逃税贩盐,这些盐枭极是凶悍,遇到大队官兵是一哄而散,逢上小队官兵,一言不合,抽出兵刃,便与对垒。】

盐枭是为了个体生存与官府为敌;天地会是为了民族解放与清廷对决。双方有相通的利益诉求,有共同的敌人,属天然同盟关系。

但是贾老六认为组织“驱逐挞虏,恢复中华”的纲领,比靠走私养家糊口的贩子们更加的高大上。于是在小酒馆里喝高了以后,大骂贩私盐的没种,没有杀官造反勇气。公然摆下擂台:哪个小贩不服劲,可到丽春院找回场子。

贾老六的无理挑衅,搁谁头上都是不能忍气吞声的。但盐贩子们显然非常的理智,并没有因贾老六的狂言,怪罪到天地会整体。

【那老者道:“这是贾老六一个人胡说八道,可别牵扯上天地会旁的好朋友。咱们贩私盐的,原只挣一口苦饭吃,那及得上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可是咱们缩头乌龟倒是不做的。”】

但是贾老六爽约了,估计天地会的规矩也不允许他惹事生非,在一个妓院摆下擂台,会令组织的声誉受损;破坏统一战线的酒后狂言难免要受组织内的纪律处分。

贾老六闪人了,但是盐贩子们没有白跑一趟,一个叫茅十八的替贾老六出面顶缸,说了几句更加狂妄的话:

【天地会的人,老兄是惹不起的,给人家骂了,也还是白饶,不如夹起尾巴,乖乖的去贩私盐,赚银子罢。】

结果可想而知,不甘受辱的盐贩子,与欺人太甚的茅十八一场血拼。丽春院的红木桌椅碎了一地,盐贩子死伤惨重,茅十八也遭受重创,如果没有韦小宝的出手相助,就会命丧当场。

茅十八是一个江洋大盗,事发时,他刚刚杀人越狱,二千两银子的悬赏通缉贴满扬州的大街小巷。更爷们的是,他向盐枭们叫板时,并非生龙活虎地在嫖妓,而是满头缠着绷带在养伤。

【前天又遇上好几个功夫很硬的鹰爪子,杀了他们三个,自己竟还受了点伤,……】

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他在重伤兼身处险境之际,还要为天地会会员一件背理的事强行出头呢?

作为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茅十八对贩盐获利的私盐贩子有着巨大的心理优势,但他对与天地会的揭竿而起却又自愧不如,尤其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更是他倾心膜拜的英雄。

【江湖上有言道:“为人不近陈近南,就是英雄也枉然。陈近南陈总舵主,便是天地会的头脑。天地会的朋友们,都是陈总舵主的手下,岂有不是英雄好汉之理”】

由此推理,天地会的英雄凌辱一群差了好几个等级的私盐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公道人心,是非曲折是无关紧要的。贩子们不当缩头乌龟,生攒逆之心,就得由他出手教训一下。即便身处逆境之中,也要倾尽所能地展示地位的优越,享受碾压弱小的乐趣。

但是一遇到档次比他高的金主,立马表现出了温良恭谦让的优良作风。比如沐王府的白姓家丁向他亮了字号后。

【茅十八全身一震,立时脸现恭谨之色,躬身说道:“是,是。茅十八今日见到英雄,实是……实是三生有幸。”】

这种此倨彼恭的变幻,只与江湖地位挂钩,与武功高低无关。不会武功的韦小宝,就不把沐王府放眼里,嘴里烂木头、吃白食的,一通乱骂。

此后他会面陈近南,更是一场典型的铁粉见偶像。

【茅十八道:“久仰陈总舵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得能拜见,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但脸泛红光,极是高兴。】

【茅十八摇道:”不!我还是在这里等著。陈总舵主大驾光临,在下不在门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

奴颜婢膝的形象,不忍卒读。

一个独来独往的江洋大盗,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有益于人民的事大可放心去干。凭良知做事,问心无愧,面对江湖大佬何以自卑若是?

一旦存了高低尊卑的念头,就只会本能地踩踏底层,和受上层踩踏,原本粗豪的形象也跟着猥琐了。

全书终结时,茅十八又冒了出来,这次是听信了谣言,为陈近南的死当街怒斥韦小宝。这次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只为过一把击鼓骂曹的瘾。

韦小宝用偷梁换柱之计,救了他性命后。

【亲兵将茅十八抱入紧靠席棚的韦大人座车,塞住了他嘴巴,马不停蹄的送往扬州,过了黄河才跟他说明真相,又送了他三千两银子。茅十八死里逃生,锐气大挫,又觉韦小宝拚了性命救他,并非不讲义气之人,自也不会再声张出来了。】

虽然做的是刀头上舔血的生意,可真正在砍头法场上走一次,在阎王殿门口转一遭还是第一次。此刻明白事理也还算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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