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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不见血的沙坪劳改集中营(2/3)

——仅将此文献给屈死在毛泽东时代的数千难友

杀人不见血的毛泽东

“伟人”就是“伟人”,几千年几万年只有一个。环顾世界,暴君、屠夫有各种各样的杀人办法,哪一个都比不上毛泽东戕杀右派的办法既“先进”又“科学”。他不动刀,不动枪,只是用饥饿把人慢慢折磨至死,就像猫在玩弄毙命前的老鼠。有难友这样说:饥饿是慢性的扑杀,枪毙是快速的死亡。饥饿之死其痛苦非言语可表,死者在断气前神智清楚,五脏六腑似痛非痛,肠肠肚肚在一寸一寸断裂脱落!枪毙只是一瞬间,虽恐怖但不痛苦。那些时候经常听到难友的哀求:“只要给我一顿饱饭,枪毙我都愿意。”《涪陵日报》编辑潘天翼,曾经套用裴多菲的名诗抒发悲情:“生命诚可贵,粮食价更高;若能饱肚子,生命宁可抛。”

一个风雪天,我抢得满满一大碗苞谷汤边走边喝,不慎跌倒引起肠胃大痉挛,痛得侧身躺在雪地上。出于本能反应,那碗苞谷汤完好地掌控在双手之中。就是这个潘天翼,发现后飞跑到我的面前,第一句话不是问我跌伤没有,而是直扑主题:“晓枫,你还吃不吃!”

我摇头,流着眼泪把那碗苞谷汤倾底倒给了他。

人啊,是什么荒谬与邪恶使你失去了良知与情感?

我们好不容易熬到开完生荒的1958 年清明,转入一年一度的春播岁月。在那拾净草根的土地里种下一颗颗黄澄澄的苞谷,也播下丰收的希望。丰收了自然能吃上饱饭,再不会为饥饿所熬煎。但是,这些屙屎不生蛆的生荒蛮土怎么能长出粮食呢?一些地块连种子都没有收回来啊!

土地资源是有限的,人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可是在中国就有一些“科学权威”,1958 年“大跃进”时,断言亩产水稻5 万斤是可能的。在“文化大革命”中,又有“科学权威”断言“伟大英明领袖”可以活到150 岁。谢天谢地,如果“伟人”真是活到那把年纪,今天的中国人别说玩计算机、坐轿车,可能连西北风也喝不上了。

沙坪农场的环境资源本来只能养活几百人,可是经过一些专家论证,结论是可以无限增容,于是在短短几个月内骤增到一万多人,不饿死人才是咄咄怪事!

接着,毛泽东再次癫狂发疯,说是要“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一夜之间在全国发起“大跃进”和“大炼钢铁”,又是“放卫星”又是“比武打擂”,折腾得每个人大汗淋漓、气喘嘘嘘,甚至十天半月不允许睡觉。当权者置人民死活于不顾,干警们为了媚上请功,哪管你断筋折骨、撕肺剐心,只要他自己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什么阴损缺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就是共产党所谓的“党性原则”。

中国有句俗话: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三天不吃见阎王。祸国殃民的“大跃进”和“大炼钢铁”,致使田荒土废,大片大片熟透的庄稼烂在土里,神州大地很快便饿殍盈道,鸡犬不闻,四川、甘肃、河南、安徽等省都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烈场面,罪魁祸首毛泽东却把责任推给老天不下雨和赫鲁晓夫逼债,号召老百姓勒紧裤带过日子。

从1959 年1 月起,全国城镇居民粮食定量从22 斤骤降到19 斤,我等有罪之人更是低得可怜。那19 斤吊命玉米糁仅够装10 天肚皮,于是浮肿、水肿、黄肿遍农场,走毙、立毙、睡毙满中队,有的中队死去大半,有的小组几乎死绝。10000 多人的沙坪劳教农场,饿死了6000 多人。

死于饥饿的刘盛亚

我知道刘盛亚的大名,是在步入文坛的启蒙岁月。当时重庆市作协主办的刊物《西南文艺》正在批判他的小说《再生记》,说是小说中充满小资产阶级情调,模糊敌我焦点,歪曲阶级斗争,丑化人民群众形象,违背了毛泽东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查阅相关资料,刘盛亚19 岁时远涉重洋到德国求学,尔后成为作家。在法西斯刚刚崛起之时,20 多岁的他就以一部《在万字旗下》,向国人叙述了法西斯极权专制的野蛮残暴,成为中国第一部反法西斯的文学作品。

“七七事变”后,刘盛亚学成回国,以25 岁的年纪受聘为四川大学教授。为避日寇轰炸,川大迁往峨嵋山,武汉大学迁来乐山,他又受聘于武大。抗日战争期间,四川各地汇集了来自京沪欧美的大批知识精英,留美归来的戏剧家余上沅在江安主办国立剧专;话剧运动的先驱人物熊佛西在郫县主办省立剧校;刘盛亚既授文学,又授德语,还一度在省立剧校任教。后来脱颖而出的青年剧作家刘沧浪就是他的学生。那时候,在江安国立剧专执教的吴祖光与刘盛亚被共誉为少年天才。吴祖光时称北方神童,刘盛亚时称南方神童。

刘盛亚家住重庆,郭沫若在重庆办群益出版社,由夫人于立群主持社务,刘盛亚被聘为总编辑。随着著名民营报纸《新民报》迁址重庆,刘盛亚与夏衍、聂绀弩、吴祖光等人,先后主编过这家报纸的文艺副刊,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就是吴祖光找来手抄稿公开发表的。

1950 年以后,刘盛亚从西南文联到重庆文联,没有了教授、作家的头衔,只剩下一个专业创作员的职位。

我与刘盛亚认识于1957 年5 月,他受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之邀,以高级知识分子身份到成都参加“整风鸣放”座谈会。那时的他身着呢料制服,满脸红光,风度翩翩,行事矜持,一副大作家派头。想不到一年之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囚徒身份相聚于沙坪劳教农场白夹林中队,遭受着中国集中营的法西斯专政。此时的他一脸晦气,满嘴胡碴,两眼无神,穿着一身旧棉制服,腰上系着一条皮带,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胸襟上满是苞谷汤的残迹,神态显得恍惚呆滞。

刘盛亚长我十多岁,又是个大块头,虽然没有什么力气,却易于激动,而且不能承受担粪、施肥之类的重活。他所在组的大组长还算善良,专门安排他看守播种在地里的苞谷。他每天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手里拿一条系有布条的长竿,在地埂上走去走来赶麻雀、驱老鸹,时不时嘴里发出“呜呜——”的吆喝声。远看就像个稻草人。

一天四下无人,他悄声问我:“晓枫,你饿不饿?”

我苦苦一笑道:“刘老师,谁不饿啊!可有什么办法呢?”

他低低地叹口气,抹去流在嘴角的清水鼻涕,极其悲观地说:“你年轻扛得出来,我看来会死在这里。晓枫呀!又冷又饿的日子真难过啊!”

“你怎么不写信向家里要点吃的东西?”

他摇着头:“这信该怎么写呀?我能说农场吃不饱,这不是在攻击党和政府吗!”

我听后几乎叫了起来:“刘老师呀,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这么多,快向家里写信吧。”

他没有写,一直没有写。恰好我的妻舅在乐山川剧团工作,一天来沙坪县巡回演出,得知我们吃不饱,专程送来一罐三斤多的猪油,我立即分一半给他。开始他拒绝,说什么也不要,在我再三强求下才肯收受。他接过猪油,两手激动得发颤,声音近似哭泣:“晓枫,你送我的猪油似血呀!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

我不好意思道:“刘老师,我们现在是同经患难的难友,今后回到单位在写作上求你多指教就是了。”

他一脸迷茫,对未来毫无信心,喃喃道:“不知有没有那一天?”

我发现饥饿已夺走了他的人生希望,那颗心已经死了。后来他家里得知情况开始寄东西,可是为时已晚,他终于没有活过1961 年,活活饿死在峨边沙坪农场。死后没有棺木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坟头,农场连死讯都没有通知他的家人。

1979 年刘盛亚获得“改正”,在四川文联为他举行的追悼会上,骨灰盒里装的不是骨灰,而是他身前使用过的一支派克钢笔。他曾用这支笔揭露过德国法西斯的暴行,却不能用这支笔记录自己亲身经历的中国集中营里更加残酷的法西斯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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