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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见何方先生

何方先生

2010年4月,我有幸搬到与何方先生住在同一个小区。因为电话常年被监听,因此也不打招呼,抬脚就到,聆听他的教诲比较多,比较了解他晚年关心的问题。与他交往的许多事情以后再写,先记下最后一次见他老人家。应该在今年(2017年)3月25日左右,这回我要远行了。其实心里想到了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但是表面上不该露出来。临告别时,眼泪和在眼里不敢掉下来。因此回家之后,用笔记下了这次见面所谈内容。

那是下午,我去时老人家正在阳台上晒太阳,何老的太太宋老师在那里给他布置了一个很舒服的小窝,椅子虽旧,但是铺得十分柔软。他属于那种时时处于状态之中的人,一开口总是有“货”。“这辈子印象最深的就是饿,”不知道话题一下子到了这里。“饿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回放工之后在镰刀上睡着了,睡了一夜,因为饿得没有力气再起来。”

“有一位老百姓(大娘)曾经问我,毛主席为什么那么坏,不让我们吃饱饭?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有了答案——毛泽东从来不把人当人。斯大林、毛泽东搞的都是这套。马克思没有参加实际的政权,列宁除了阶级斗争,还有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坏了,把我专政到了江西9年。”

接下来他讲在江西养猪的故事,这个故事听过好几回了。一度,他与宦乡等四个人一起养一头猪。他养猪养得很好,能训练小猪听得懂“小猪出去——”、“小猪回来——”。人们感到很惊讶,前来参观,他幼小的儿子来干校看他,他也让儿子看他养的听话的猪,孩子感到很惊奇。“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想让它听话,给它吃就行了”。接下来我也跟着说,1969年随父母下放时,我也养猪,喜欢小猪,下次我们来开个研讨会,专门交流养猪心得。

老人家说,他主要是“火头军”,别的不会干,主要就是“烧火”。养猪要烧猪食。一边烧火,一边看书,因此看了许多书,包括《资本论》、《剩余价值论》,也包括竺可桢的气象学,论气候与粮食的关系等。这让我想起他在回忆录《从延安一路走过来的反思》里写过他背得上所有《红楼梦》里的诗词。这是他在延安挑大粪的时候,一边肩上压着担子,一边拿着一本《红楼梦》,还爬坡,那时候背上的。

何老提到了一本《玉匣记》的书,他当时也看了,他是什么书都看。《玉匣记》是一本算命的书,他也照着给人家掐算日子什么的。估计这个故事他许多年前不敢讲,那属于封建迷信。何太太的一位大姨(可能在台湾)曾经说过,你这么多本事,参加共产党可惜了。说到这里他不说话了。我追了一句,您怎么看这句话?他摇摇头。

宋老师问我远行研究什么?我说,还是我自己常年关心的课题,极权主义啊。何老摆摆手,“极权主义不要研究,太简单了,不过你不知道,你没有经历过”。我说到极权主义与官僚主义不一样,文化大革命以极权主义的方式反对官僚主义,结果导致了进一步的极权主义。老先生头脑敏捷,马上说:“当然不一样。极权主义干事情,官僚主义不干事情。”

我说“何老您这辈子值了”。虽然经历了许多辛苦——去延安抗日却被“抓特务”、去年(2016)还被中纪委驻社科院纪检组“函询”了,有一个光荣的起点,也有一个光荣的终点,然后又将它们写了出来,还什么也没耽误——《红楼梦》、《玉匣记》也看得不少。

老人家仰头笑了起来。

因为我的远行,老先生给我录了一幅字,诸葛亮的《诫子书》,何老并写道:“卫平远行,特录此以赠。既留作纪念,又可供我们用作传承中国文化之一份资料。”

《诫子书》如下: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静无以成学。慆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终不接世,愁守穷庐,将复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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