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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我经常下乡。去抗旱、去支农、去进行社教。乡下没有食堂,吃饭就被安排在老乡家里,叫做“吃派饭”。吃派饭,每顿饭半斤粮票,两角钱,是政府的规定。不多给、也不准少给、更不准不给。

吃派饭的规律都是从这个村子最前边或最后边的一头开始,挨家挨户地轮流指派。派饭的权力一般掌握在村上的会计或保管手里,条件太次的人家,他们有权跳过去。

经常下乡的人都有经验,对于情况熟悉的村子,吃饭时不用村干部指路,一家一天地吃下去。吃完饭放下粮票和钱就走,也不用说什么客套话。

我在后山下乡时,曾遭遇过一次吃派饭的尴尬。那天,村保管给我选派了一户最典型的人家吃饭。我一进这家,只见一位半边脸上有胎记的中年妇女,正蹲在灶前烧火。她一见我进门,就哇啦哇啦地迎我上炕,原来这个女人是个哑巴。在铺着破炕席的土炕上坐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没穿衣裤的小女孩。老太太虽然双目失明,但她听见我进屋,就挺客气地说:“家里日脏的,欢欢坐哇。”

我在没有炕沿的土炕边上,坐了大约二十分钟。那个哑巴女人从锅里舀了一碗黑绿色的大烩菜,端上桌来。哑巴女人在端饭时,黢黑的大拇指插在碗里。把碗放在饭桌上后,又在自己污垢的前大襟上,反复地擦拭着手指。尽管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见状顿时没了食欲。不吃又怕违反劳动纪律,所以,只好强拧着鼻子,端起饭碗,准备就这样吃下去了。我刚要吃第一口饭,哑巴女人又从锅台上端上来一盘玉米面窝窝。还没等她把盘放下,老太太怀里的光屁股女孩,“噗”地一声拉了一泡稀屎。稀屎不仅拉在了老太太的怀里,估计还溅到了饭桌上。哑巴女人只顾收拾孩子的屎,把手里端着的窝窝放在了一片稀屎的土炕上。这时,我实在忍不住了,险些呕吐出来。于是放下饭碗慌忙下地,把半斤粮票、两角钱,扔在了饭桌上,背起书包,落荒而逃。

后来我和村保管说起此事,他眯缝着眼睛笑个不停,说:“我又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赶到那家了。”

第二天我去供销社花一块多钱买了一瓶烧酒和两盒烟,送给了那个保管,后来他再也不往太穷的人家打发我了。

1974年,我还在土左旗参加过社教工作队。那时村里对工作队另眼看待,轮到谁家,老乡们都会尽力做一顿好饭来招待,不是烙油饼就是擀面条。那时候一人一年才分十几斤麦子,出不了多少白面,很是金贵。等到新麦快下来时,大多数人家的面缸里早已空空如也。这时候工作队来吃饭,没面的人家就会去有面的人家借一两碗白面来。面少了不值得蒸馒头,又麻烦又费火,不如烙油饼擀面条省事。

一天,我在地里和社员挑大渠,活很重。早饭吃的是玉米面糊糊、摊花儿,中午回来已是饥肠辘辘。赶到派饭的那家,看到有两碗捞面摆在桌子上,端起一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却说这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做饭时看见他妈在厨房煮面条,吵着要吃,他妈说:等这个叔叔吃剩下了你再吃。孩子不闹了,眼睁睁地看我吃饭。那天,我头一碗才吃了个半饱,刚端起另一碗,那个小孩子就哭着去院子里找他妈:“人家都吃完了!”说着大哭起来,搞得我万分尴尬。

记得1975年在商都办学习班时,午饭派在一个寡妇家。那个寡妇很穷,有七八个孩子。那是个冬天,她家非常冷,正在做饭时,水蒸汽把家里打的啥也看不见。等水汽下去,才发现有一排孩子衣衫褴褛地依大到小靠墙坐在炕上。

那个寡妇给我擀了一碗面条。面条做的味道很寡,只是炝了点葱花、撒了点盐。就这点面,还是她转了半个村子借来的。

面条端了上来,几个小孩子也围了过来,眼睁睁地看我吃饭。那个最小的孩子口水流的满胸脯都是。我吃不下,眼睛有点湿润,我用筷子把面条挑起,依次喂给了孩子们。

那个寡妇的眼睛也红了,她说:“实在对不起了公家人,娃娃们不懂事。”

后来,我也从她锅里舀糊糊喝。糊糊不知是啥面的,里面煮着几根干豆角,豆角皮又干又硬。糊糊没有一丝油星,连点盐味都没有,寡妇给我在糊糊上面舀了一小勺辣椒糊。我一边吃一边犹豫,嚼不烂的渣滓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看这个寡妇,竟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子也没有,我也只好把豆角皮强咽下去。心里鼓励自己,再坚持一段,等回了呼市就好了。眼下不管吃什么,都要填饱肚子。

在农村吃派饭时常会遇到一些尴尬事。有一位女工作队员特别爱干净,平时吃东西也很讲究。当时农村卫生条件很差,特别是夏天,家家苍蝇纷飞。一天这位女队员吃派饭时,在饭碗里发现了一只死苍蝇,顿觉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跑到院子里吐了。房东忙问怎么了?可她又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原因,我只好给她打圆场说:“没事的,她可能是怀孕了。”把我们那位大小姐气的回去大哭了一场,和我半个月不说话,因为人家那时还是姑娘呢。

还有一次,是在冬天。因为天气冷,那家做饭时水汽弥漫,啥也看看不见。主妇把烩菜盛上来时,家里的雾气已渐渐消散。我用筷子头一扒拉烩菜,竟然发现,菜盘里有一只童鞋。不知道童鞋是如何搞到锅里的,主妇吓得脸都白了,连声说对不起。我顿时胃里翻江倒海,落荒而逃。后来,不知那锅烩菜她家吃了没有。

有时候,老乡的实在也让你发愁,吃烩菜时给你舀得过多,大瓷碗还要冒尖。你刚刚把那个尖尖吃下去,冷不防,人家又从天给你盖下来一勺。让你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苦笑不已。

唉,真是令人唏嘘的派饭呀。

2011-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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