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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糕

“糕”是一个高级词,仿佛是富有滋养与滋味的上等食品,但玉米面发糕就上不了等了。玉米面掺水、在盆里搅稀发酵、搁点糖精上笼蒸熟、用刀切成正方形或菱形,然后就等着吃了。

1973年,我在内蒙古农业大学读书时,一下课奔向餐厅买饭。买饭要排长长的队,排队时要“叮叮当当”地敲着自己的饭碗。午餐一般是一大块玉米面发糕和一大勺烩菜,买好后或蹲或站,不品滋味地胡乱吞下。

令人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我也无法说清发糕的味道。玉米、糖精、酵母、碱面混合起来的一种暧昧的味道。

那时的食堂不像现在的大学食堂,饭菜有许多的品种,可以自己点菜、然后划卡。那时,我们每个月的饭票都是提前印制好的。上面只有日期及早餐、午餐、晚餐字样,至于哪天哪顿饭吃什么,给的量多大,全凭食堂管理员来决定。

主食数年一贯制都是玉米面发糕,菜也就是一种:大烩菜。大烩菜里也没有肉、没有豆腐、也没有粉条,只有白菜和土豆。馒头偶尔才有,每逢吃馒头,萨拉齐来的一位老兄就会高兴地说:“今天有点心了!”我问他:“你管馒头叫点心,那管街上卖的点心叫啥呀?”他说:“叫精点心呗!”

人饿了吃啥都是香的。有个从牧区来的哥们叫朝鲁,他的肚皮非常大,女同学吃不了的发糕,他都会要过去大快朵颐。我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发糕也感到很惬意,但老郝对发糕的喜好常遭到同学们的揶揄。

不知是谁给起的,朝鲁的外号叫“老盗皮”。一次,班里举办晚会,我用同学的姓名或外号做谜底,出了好几道谜语,其中一道是“年深日久,钻墙逾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一说出来,就有同学喊:“老盗皮!”

“老盗皮”鄂尔多斯人,前年我和几位同学驱车去看过他,他虽然仅比我大三岁,精神却有些萎靡。他说,前几年鄂尔多斯民间融资大潮疯狂泛起时,他的儿子贷款800万借给一位煤老板,后来血本无归,因为还不上贷款而被刑拘。他为了救赎儿子,把400只羊一次性处理,凑了20万元交给银行,因为金额太少而于事无补。他本来衣食无忧,却因此经济陷入困顿。我们几位同学纷纷责怪他,他只好仰天长叹。

好像那时我们只是营养不良,还不是很饿。因为每次吃完饭,餐桌上到处都扔着半截甚至完整的发糕,那是女同学吃不了剩下的。我家离学校不远,家里养着一大群鸡,母亲每天早晨早早就起来给鸡剁菜,然后在菜里拌上玉米面来喂。一天,我有意最后离开餐厅,然后用书包把餐桌上所有的发糕一扫而光,骑车送回家去喂鸡,从此我家母鸡的产蛋量猛增。

一天我的小妹妹告诉我:“哥哥,你们学校的发糕真好吃!”我说:“那是桌子上搜罗来的,不干净呢,你们怎么会吃?”妹妹告诉我,凡是完整的发糕,母亲都用菜刀把六面分别切下一片,把芯取出来,给家人吃了。唉,饥不择食呀!

尽管那时我们每天饥肠辘辘,但是政治觉悟还是日趋高涨。我们深知,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我们去解放。阿尔巴尼亚、古巴、越南、朝鲜等亚非拉美的人民都需要我们去援助。我们今天能吃上发糕,不忘世界上还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民就连发糕也吃不上。我们今天吃发糕就是为了明天不吃发糕!

记得那年坦赞铁路通车了。坦赞铁路完全是我国无偿援助的,也有我们天天吃发糕、从牙齿缝里省出的钱。但有一件事情,使我感到很沮丧。在坦赞铁路通车仪式上,尼雷尔总统说:“美国、苏联、中国都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妈的,热脸贴在了凉屁股上了!”我忿忿地想。

有专家说,不要小瞧玉米面,其实玉米面中保存着一些细粮中没有或含量少的营养成分,比如植物纤维。植物纤维可促进肠道蠕动,使人体排便顺畅、加强代谢功能、皮肤也会变得更有光泽。但不管专家如何说,至今只要有人一提起发糕,我的胃里立即就会有酸水涌出。

那时只有到了节假日,学校才会给我们改善生活,但饭量大的同学一份根本不够吃。每逢此时,我就找出和饭票一样的纸,用绘图笔,蘸着绘图墨汁,自己来画饭票。那时我就擅长篆刻,我能把篆字刻得“细若蚊足,勾画了了”,因此描摹宋体字,信手拈来。不过即便可以以假乱真,我们还是不敢大意。专找眼神极差的厨师去买饭,因此屡试不爽,数年之内恶行没有败露。

你说,我算不算办假证的鼻祖?造假证的是否应该给我塑个金身,把我供奉起来,从此香火不绝呢?

同学们也佩服我的巧手与艺术天赋。可惜那时党不让我进艺术院校,否则我也会成为一代大师。记得开班会时,我能用粉笔雕刻裸女,玉乳高耸、两个米粒大的乳头都历历在目。下面私处坟起、一丝细缝儿依稀可见。一个女同学看完后,从粉颈处给忿然掰断。

唉,不能再说了。再说就离题了。

201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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