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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运动悖论”

五四运动时期抵制日货

1919年5月4日,在天安门游行,喊口号,写血书的学生,当然大多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游行的学生中,虽然不是人人都看过《新青年》杂志,但受其影响的料想不少。新文化运动,引进新文化,提倡白话文,批判旧伦理,但落到青年学生头上,最诱人的无非两个字:自由。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写一个不甘做丈夫玩偶的少妇,离家出走。英国人王尔德的剧作《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被改编成《少奶奶的扇子》,被注入了女性自主的因素。这两部剧作,在当时特别受欢迎。一代五四青年,对于反抗家庭包办婚姻,反抗家长专制,疯了似的向往。胡适先生这期间创作的唯一的一个剧本《终身大事》,反应的就是一代青年不能自主婚姻的困惑。当然,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也的确有不少人开始动身反抗,很多人到北京来读书,本身就有反抗包办婚姻的意蕴,真格地反掉了的,也大有人在。反对旧伦理,甚至打到孔家店和非孝,之所以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就青年而言,无非是自由两个字的魅力。没有人希望被人束缚,哪怕这种束缚来自供应自己的父母。

然而,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的消息传来,愤怒的学生上街以后,情形大变。一次大战,中国也是战胜国,但在和会上,却什么也拿不到。战争期间,被日本占领的青岛和山东,依旧还要归日本人控制。这口气,如何吞得下?反制日本,学生们能想起的办法,就是抵制日货。当时学生们的认识,第一,日本需要中国的大米,只要中国不卖给他们大米,日本人差不多就得饿死。第二,日本的崛起,主要靠的是中国的市场,只要中国人不买他们的东西,日本就会衰落,甚至亡国。

所以,在游行完了,烧了他们眼中的卖国贼曹汝霖的家,痛打了章宗祥之后,他们就开始抵制日货了。这个运动,持续时间差不多有一年多,全国各大城市,甚至一些乡村都有波及。抵制日货,学生们先从自己做起,这没问题。他们把自己拥有的日本产的搪瓷脸盆、牙粉、仁丹、草帽砸掉烧毁。几乎每所学校,都开过这样的聚会,大家在一起,将各自所有的日货拿出来集中毁掉。有的穷学生,这些东西毁掉之后,就没有脸盆洗脸,没有牙粉刷牙,但却也毅然决然,毫不顾惜。有的小学生,在学校听完大学生的演讲,回家将家里的日货也一并砸掉,大人不让,就又哭又闹。自我革命完了,他们就上街了。

上街以后,麻烦就大了。当年的日货,跟今天的中国货类似,都是便宜货的代名词,很受中国一般民众的欢迎。显然,不是所有的民众,都像学生那样具有爱国热情。大量买卖日货的商家,尤其是那些小商户,对于抵制日货,很不理解。依旧购买和使用日货的市民,如果碰上上街宣传抵货的学生,多少都会遭殃,乖巧一点的,赶紧表态,马上回去扔掉,也许东西还能保住,如果态度不好,说不定头上的日本帽子,马上就没了。有的人穿的褂子被认为是日本布料做的,没准就会立马遭遇一剪子,穿着破衣服回家。码头上,也经常有来宣传的学生,号召人们别搭乘日本船,如果执意要坐。就有人会在你的背上画一个大圈,上书一个大字:奴。意思你是卖国奴。

当然,那些不肯将自己店里的日货拿出来毁掉的商户,遭际就更惨。对于这些人,学生会毫不客气,捆起来押走,带高帽子游街。这期间,挨几下揍,是当然的了。在济南,被学生视为反对他们的报纸,也会有类似的遭遇,报馆被砸,报人被抓,带高帽子游街。

到了这种时候,义愤填膺的学生们,几乎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行动,是在非法损坏他人的财产,限制和破坏他人的自由,正好走向了当初在新文化运动时候所主张的反面。他们都觉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越闹越大。被伤害和波及的人也越来越多。五四运动期间,学生和警察的冲突,基本上都发生在抵制日货过程中。被捕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因为抵货,非法扣押和拘禁市民。那时的舆论,却一边倒地向着学生,为学生的正义行动欢呼。

当然,这些经过新文化运动洗礼的青年,不会不知道限制人家的自由是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在爱国主义的道德大旗下,事情的性质,似乎起了变化。限制人的自由不对,但如果对方有卖国嫌疑,这样的不对,也就对了,不仅对了,而且正当性十足。

买卖和使用日货,就一定是卖国吗?

201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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