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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高棉兴衰系列(11/28):周氏出局

1974年,红高棉有些领导人陆续地半公开了身份,例如农谢、宋城。但波布继续保持诡秘并不断换用新化名,他的身世、地位、经历、姓名、年龄和故乡,仍然秘而不宣。普通的柬共干部对党的领袖一无所知,更不用说人民了。所以国际上习惯用“逃犯党”来形容柬共特征,当然国际上还毫无所知红高棉与柬共在微妙之处并不是一回事。

而在美国,发生了国会与尼克松的对抗。长期以来,尼克松对于国会的掣肘不予理会,自行其事,深为国会所恼诟。1973年5月10日美国众议院决定阻止美国空军帮助金边政府反击红高棉的叛乱,这是国会首次阻碍一个具体的美军行动。基辛格再次寻求政治解决来挽救柬埔寨和平。5月27日基辛格向周恩来提出新的柬埔寨和平方案:1、军事就地停火;2、朗诺出国流亡,给西哈努克让出政府首脑位置;3、金边政府公务员继续留用。基辛格还打算亲自与西哈努克直接面谈。

此时西哈努克已经知道红高棉并非善类,因此他极为赞同基辛格方案,期待与美国谈判。6月3-4日欧洲媒体广泛报导了西哈努克试图通过第三国与美国接触,美国国务院证实了这个事实。但是西哈努克的愿望遭到周恩来和英萨利的联手阻碍而无法实现。农谢谈到了这个情况,他公开说:“敌人——美国、法国、苏联,都试图拉拢西哈努克谈判,西哈努克也想脱离我们。特别是在1973年北越与美国达成和平协定后,他也想与美国谈判,但是我们让他明白了:他只能继续斗争到最后。”

6月,美国国会通过法案,规定美军从同年8月15日起停止在印度支那的任何军事行动。尼克松只好签署命令美军在印度支那的全部行动截止于8月15日。基辛格的柬埔寨和平计划艰难地承受着共产党人和美国国会的两面阻挠。但基辛格不放弃努力,他直到1974年底还尝试透过法国与西哈努克搭线商谈,以挽救柬埔寨和平。可是中国竭力阻挠,甚至拒绝发给法国使者前往北京的签证。基辛格是外交行家,经常对付国际无赖,但他还没有见识过周恩来这样的极致。事实上,此际周恩来的自然寿命和政治生命,因癌症和毛泽东发动的“批孔批儒”(实为批周)政治运动,已经来日无多了。

美国政府受限不能使用军事力量帮助金边政府,这个情况被红高棉认为是有机可乘。波布、宋成发动了1973年的“全国总攻”,主要形式是机动作战。红高棉攻势如下:

从1973年6月开始,索平部队攻击金边以东的1号公路、湄公河的上游和下游区域,塔莫部队攻击金边以南的3号公路和4号公路区域,三巴特部队攻击5号公路和6号公路之间地区、巴塞特(Baset)地区和安隆勘(Anglong Kan)地区,克多恩-柯袍部队集中了3个旅进攻磅占地区。6月29日温威的“特别大区”部队围攻实居省城。7月4日塔莫部队再次切断4号公路的交通。8月12日克多恩-柯袍的部队占领了金边北面的城镇斯昆(Skoun)。7月17日美国国防部承认既往从1969年3月起持续14个月,美军对柬埔寨的“胡志明小道”区域的越共基地进行了约3,500次空中轰炸。美军在柬埔寨的轰炸,引起国会对尼克松政府的愤怒抨击。8月15日美军按期停止了在柬埔寨的轰炸。8月16日柯袍部队攻击柬埔寨第3大城市磅占城,守城柬军击退红高棉,保卫了磅占城。

8月26日塔莫和三巴特的部队分别切断了4号公路和5号公路的交通。9月11日北部柬军在磅占城附近激战7天,重创克多恩-柯袍的部队。9月18日南部柬军击败塔莫部队,夺回4号公路。10月4日磅占城战役以柬军胜利而结束,克多恩-柯袍的部队溃败。10月13日南部柬军在3个星期的战斗中粉碎了塔莫部队的围攻,重新控制了由金边到磅逊港的交通,恢复了由海运而来的供应。

至此,红高棉的“全国总攻”以严重损失而失败,此后一年之内它无力再发动较大战斗,以致波布等人不得不向北越求援。柬共-越共历史关系档案也提到“红高棉在1973年的军事行动有可观的伤亡损失”。红高棉打不赢战场,就使出恐怖手段,10月31日他们混进金边把手榴弹扔进菜市场的人群,炸死8个市民。11月6日红高棉在金边西南35公里处杀死了约700名逃难的平民。高棉的“全国总攻”失败,也引发了克多恩与柯袍的决裂。克多恩接管了柯袍的军事指挥权,而柯袍不断指责和贬低克多恩,他说:“我们被打败后,克多恩让敌人重获公路控制权。党中央在1974年7月让我从当前的位置辞职,让克多恩去指挥我的部队。”

在金边,朗诺和施里马达等人的分歧继续扩大。朗诺甚至软禁施里马达。在美国的干预下,朗诺与施里马达等人达成了合作。1973年3月22日施里马达再次批评柬埔寨的共和政体“最终不能幸存,因为它没有被人民所支持”。1973年5月6日英丹出任金边政府总理。12月26日隆波烈再次出任总理。

红高棉损失严重,不得不寻求外国的支援。北越文件说“由于1973年的可观的军事伤亡,红高棉显然没有力量攻击金边。1974年初波布等人隐瞒了对河内的敌视,开始再度赞扬越共与红高棉的战斗友谊和团结。波布原本寄希望于中国的军事援助,然而中国对他的全部请求都充耳不闻。”北越外交部副部长也披露:1974年初波布为了拿下金边而四处寻找军事援助,“但是中国没有提供援助。然后波布走近了北越。”波布为取得河内的支援,不得不对北越变得友好。1974年苏联驻河内使馆的一份报告也提到柬共-北越关系的显著改善。1974年3月份波布给黎笋写信,发誓“我们的所有胜利,都与越南共产党兄弟的帮助是无法分开的。”农谢也向北越说情。在遭到重大的军事失败后,波布没有引咎失去权力,柬共党内也没有要求他下台的尝试。奇怪的是,“河内此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改变柬共的最高层人事,以使柬共向河内倾斜。也许河内正在全力准备对南越发动最终的战争,而农谢主动地欺骗了河内。结果,在1974年初河内盲目地同意给红高棉提供军事援助。”事实上,波布正在加紧切断柬共与河内的关系,也“决裂了柬埔寨人与越南人的传统团结”。

范文同把柬共和北越之间的关系演变,告诉了苏联大使。在1973年4月14日的一次会话时苏联大使提醒范文同,“在越南与柬埔寨问题的背后存在着中国的阴谋”,范文同答道:“我们知道存在一些中国计划,要制造印度支那人民之间的不合。然而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去抵制那些计划。”为挫败“中国计划”,苏联表达了对柬共的接触愿望:“我们需要通过他们更好地了解柬埔寨的现实状况。”同年6月,苏联大使请河内转递一份苏共中央的信件给柬共中央。

但是,河内暗中阻挠了苏联对柬共的接触。北越人一直在告诉苏联方面,乔森潘是“柬共最高领导人”。苏联方面并不清楚乔森潘在柬共的实际层次。而北越方面知道波布是红高棉的实际首领。苏联官员若干次试着在河内与乔森潘、或者在北京与英萨利单独接触,但由于河内或北京的阻挠都没有成功。1974年5月28日北越外交部根据苏联大使的请求,派人向途经河内的乔森潘提起了苏联的接触建议。显然,乔森潘什么也不能决定,因此莫斯科和柬共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发生突破。这些文件使人惊讶地了解到,北越人出于独立意识和防范心理阻止了莫斯科接触柬共。北越人不愿苏联人插手柬共,因为中共的插手已使河内后悔莫及。莫斯科试图接触柬共,是苏联实现在东南亚与中国竞争战略的一部分,但莫斯科没有估计到河内、柬共和北京之间的三角关系是多么复杂。事实上,这是北越在柬埔寨问题上的又一个重大错误。如果北越把苏联引入到与中国竞争柬共的政治角逐中,苏联凭借实力和政治智慧很可能在角逐中击败中国,其后果可能是波布下台(亦即红高棉下台)、柬共摆脱中共的影响而不致越出正统共产党模式的常轨。若如此,则不仅北越受益,更使柬埔寨受益。实际上在那几年里柬埔寨有几次机会可以躲过日后的“浩劫”,但最终没能躲开。

为什么在1974年初,中国对波布的求援会充耳不闻?原因是1973底到1974年3月,周氏遭到“批周”清算,被迫暂停了日常工作。中国外事部门和负有“输出革命”任务的系统都属周氏统管,没有周恩来的具体指示和运作,那个系统对波布的请求就无法自行自行其是地做出反应。

从1974年初,毛泽东接管了红高棉事务。在北京,西哈努克和英萨利这两人是毛泽东最有兴致、谈话最多次的外国人。这可能表明毛泽东对柬埔寨怀有特殊的关心和兴趣。1974年3月中旬,周恩来血尿加剧,癌症扩散,体质恶化,施实手术已是唯一的治疗方案,医疗组在焦急等待着医疗指示和手术许可。

这个月底(1974年3月),红高棉派遣乔森潘来到北京,会合英萨利向中共求援。4月2日毛泽东会见了英萨利、乔森潘、西哈努克。病倒的周恩来没有参加。毛泽东允诺全力支援红高棉,还对柬埔寨局势指示道:“能够打到占领金边,打到大城市,我看大概需要10万军队。不是游击队,要正规军。”5月26日中共以国家名义宣布对红高棉给予无限制的军事援助。中共文件承认:这时每月的“中国供应红高棉的物资由几十辆卡车猛增到1974年的1,500辆卡车”,包括重型火炮。一般来说,红高棉那种轻步兵武装,在战时平均每人每天需5公斤弹药补给。红高棉总数约5万人,其中有战斗活动需要补给的数目大约1万人(1975年红高棉几个大区合力围攻金边的兵力也只是2万人)。因此,原先几十辆卡车的补给量即可满足红高棉战斗的需要,而现在1,500辆卡车的补给量超过了10万战斗人员的需要。由此可知中国确实是按照毛泽东提出的“10万军队”设想在支援红高棉。把这样庞大数量的战争物资源源运到一个小国里,意味着那里将会发生怎样的战乱。

值得注意的是,在会见中,毛泽东还特别谈到红高棉占领金边后的政体建设问题。以前,周恩来与红高棉或西哈努克的会谈,总是着眼于谋取政权的细节上,而毛泽东的兴趣却落在红高棉夺国后的体制上。这是毛、周两人在对待柬埔寨事务上的很重要的不同之处。日后的事实证明了毛的这种兴趣并不是偶然的无心的,而是有着特定目的和深远用意的。

在会见中,英萨利说“柬埔寨革命在中国和越南援助下进行的,它具有自己的特点。(对于毛泽东思想)过去我们只是看毛主席的书,现在正要通过亲身经验来体会。”可见,英萨利在透露:红高棉的“革命”将具有特别之处,而特别之处来源于毛泽东思想的指导。毛泽东对此很高兴,会见中还对西哈努克说,“我还是劝你(西哈努克)读一些马克思和列宁的书。”

近几年来西哈努克博得毛泽东的好感。在这次会见中,毛泽东表示他要保护西哈努克。毛用手指着西哈努克,向英萨利和乔森潘问:“你们对他(西哈努克),是要打倒,还是要团结?”在座的中方官员以为毛氏在风趣,都笑了起来。但毛泽东似乎是在认真地预设某些事情。乔森潘答:“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没有理由打倒他。”西哈努克则含有深意地强调:“毛主席指的是(柬埔寨)将来的事。”在座者于是又都笑了。但毛泽东抬手指着英萨利和乔森潘,要他们直说自己是代表柬埔寨共产党的,不要躲躲闪闪,而西哈努克是代表另一派(君主派)的。西哈努克表示:“解放以后,我们(君主派和共党派)之间也不会吵架。因为我一直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助柬埔寨共产党巩固革命成果”;“国内权力我已经转交(共产党)。我把政府、行政、军队和警察都交出来了。内战结束以后,即使我愿意打倒柬埔寨共产党,也不可能了,因为军队和政府都不在我手里,我什么都没有了。……因此,将来的柬埔寨由共产党掌权是完全正常的。”毛泽东赞许道:“这样好嘛。”西哈努克强调:“我只是国家元首(名义),不掌握政权”,“我完全同意,由人民的代表——乔森潘和他的班子掌握政权。”毛泽东爽朗道:“第三世界要团结起来,人多啊,帝国主义怕呢。”毛泽东念念不忘林彪,还告诫柬埔寨人“不要学中国出林彪这类人。朗诺就是林彪。”

此次会见表明:在红高棉事务的处理上,周恩来被排挤出局了。会见后,毛泽东命中方部门款待英萨利乔森潘等一伙人在中国四处游玩。西哈努克则成了甩货,在北京住所里冷清度日。例如,中国四川省官方记载:“1974年4月1日,以柬埔寨王国副首相兼国防大臣、武装力量总司令乔森潘为团长,特别顾问英萨利为副团长的柬埔寨政府代表团一行17人,由中共中央副主席叶剑英、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陪同访问四川。省革委会、成都市革委会党政军负责人以及2,000多名群众到机场迎接,并举行欢迎宴会。”直到5月下旬,乔森潘途经河内返回柬埔寨,在河内他收到了北越转达的苏联接触建议并带给红高棉“党中央”。迄今不知道波布对苏联建议有什么反应。

有趣的是,在北京,真正具有华人血统的柬埔寨人在极力回避自己的华裔血统,而没有华裔血统的柬埔寨人则生硬攀附华裔关系:例如英萨利对自己的华裔血统从来闭口不提;而西哈努克则反复提醒中国人,他有着“华人血统”,他夸夸其谈“我的曾祖母之中的一个(注:西哈努克曾祖父莫尼旺国王有60位妻妾傧妃,她们都算是西哈努克的‘曾祖母’)是华裔高棉人(Chinese Cambodian),我的皇后妻子的家族(注:莫尼克亲戚)也有血统与华人连接。”

在柬埔寨,1974年2月红高棉使用中国提供的榴弹炮轰击金边城郊,杀死200多个平民,毁坏房屋使1万多名平民无家可归。3月3日北部的柯袍部队攻击位于金边西北38公里处的欧东镇。3月6日柬军在金边和各省城紧急征兵,使柬军扩充至4万多人,但新兵严重缺乏训练和武器弹药。3月18日柯袍部队攻下欧东镇并杀害了全部的守军战士。若干守军战士在欧东陷落时亲手杀死自己的家庭成员,然后自杀,以避免被红高棉俘获。

资料记载,此时的红高棉显示出本能的残忍凶恶,柯袍和塔莫表现得尤为突出。当柯袍部队倾巢出动时,后方空虚,“解放区”的几千个农民乘机逃往磅通城郊区的柬军控制区。逃出来的农民诉说红高棉随意处决乡民是很普遍的事,“我们被强迫为红高棉工作,很艰苦,但不给任何报酬”。而在“解放区”,红高棉对群居的少数民族的政策是“拆散”,甚至为此向占族(Chams,穆斯林)渔民开火。柯袍部队在占领了欧东后,就破坏该城,杀死所有的教员和公务员,一个农民说:“4万(欧东镇的)居民被驱赶向各个方向,红高棉在到处烧民房。”无法忍受红高棉政策的柬埔寨乡民不断逃离“解放区”,以致金边的人口膨胀到200万人以上。美国不得不向金边空运大米等民用生活物资。1974年4月1日由朗诺、施里马达、隆波烈和费南德将军(Sosthene Fernandez)四人,组成柬埔寨最高行政委员会。4月10日柬军在贡布省击溃了红高棉四千名部队对贡布城的围攻。战争逼近金边,局势动荡,金边学生也骚乱闹事。6月29日柬军收复欧东镇。6月30日,美国对柬埔寨的物资空运因期限而正式结束,从此柬军的补给只能靠南越政府通过湄公河的水运,而中国则大量增加了供给红高棉的军火和金钱。据红高棉的文件说,中国充足供给红高棉的装备有大量的机关枪,有20MM、60MM、80MM迫击炮和火箭炮,还有105MM榴弹炮和120MM加农炮。这些火炮是中国仿制的苏联武器,其中威力最大的是120MM加农炮,使得红高棉能在十公里外轰击金边居民区,而柬军却没有反击的弹药。中国还供给红高棉军服,那是一种不分男女的黑色衣裤,后来红高棉即以“黑衣兵”闻名于世。红高棉的生活物资也由中共全包供应——从轮胎底的胶鞋到无字盒装的香烟。波布就是在这个时候(1974年6月底)决定对金边政府发起“大决战”。

8月6日红高棉的炮弹打进金边市。从金边实地拍摄的记录片所见,大批柬埔寨人民流离失所,背着孩子,赶着牛车逃难,神色仓皇惊恐;受伤的平民或肢体残缺,或胸腔翻开,或肠肚横流,血迹斑斑,伤口用肮脏的布条缠裹或纸团填塞;孩子被火焰灼伤而半死不活;周围全是不停的嚎哭和痛苦呻吟;城外野地里许多倒毙的死尸横七竖八。种种苦难情景,令人不忍目睹,感觉恐怖、悲伤和恶心。

在柬埔寨,1974年8月26日暹粒城柬军出击,赶走柯袍部队重获吴哥窟(Angkor Wat)。10月9日朗诺再次呼吁红高棉对话。红高棉置之不理并围攻金边北郊两个星期。11月30日联合国大会呼吁柬埔寨冲突的各方在国际调解下展开谈判。12月18日美国国会通过“对外援助法令”,再次限制美国政府对金边政府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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