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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馆子

五、六十年代的人把到饭馆吃饭称为“下馆子”。那个年代下馆子的人可不多,一般老百姓哪个没事会花钱去饭馆吃饭?那时,下馆子、泡澡、听戏是很奢侈的事情,尤其以下馆子为甚。人们普遍认为:下馆子的要么是有身份的人,要么是二流子懒汉。那时,身上虽有几个零花钱,但是父母严禁我下馆子。一是舍不得花钱,二是怕我养成骄奢的习惯。

上小学的时候,一天,同学拉我去吃凉面,这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凉面了:雪白的面条、整齐新鲜的黄瓜丝、水萝卜丝,香香的白芝麻、土黄色的芝麻酱。尤其是它的汤,味道调得正好。这样一碗配料简单却风味十足的凉面是我难忘的经历。还有一次,放了学,堂兄偷偷地带着我去吃荞面碗坨,……哇哇哇……太美味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记得那时旧城大南街有一家卖素炒饼的,半斤粮票两毛钱。一口大锅,厨子拿把铁锹炒,堪称一景。而顾客则是交了钱发个带数字的纸牌,跟医院看病一样围在四周等着叫号。难怪那时有句话很流行:你看那个圪泡瘦的就跟他妈的素炒饼似的!

那时的呼和浩特也没有几家饭馆。最出名的就数麦香村,其次就是市毛十字路口的二食堂了。那时的二食堂与现在的机关食堂差不多,没有现在的饭店那么豪华、那么排场,仅有几张方桌和几个方凳。大部分就餐者都是站着吃饭,根本没有雅间一说。二食堂是买票就餐,都是家常饭。最具特色的是馅儿饼、家常饼、过油肉、滑溜里脊、葱爆羊。那里的炸羊尾,现在想起来还口生津液。小时的味蕾太好使了,现在就是吃金吞银也没感觉了。

二食堂的大米饭不是在锅里煮的,是用大海碗蒸的,两碗饭对合,就是一个饭球球。那里的散装啤酒、满身油腻的大师傅,虽然历经几十年仍记忆清晰。

那时,吃一顿饭也就几毛钱,一块多就是好菜了,很奢侈了。到饭馆吃饭,粮票是必需的,没有粮票即使你有大把的钞票也吃不上一口米饭、一碗面条。

由于贫穷,我就连看书也往往对其中有关吃的情节情有独钟。就说四部古典名著吧,我最偏爱的是《水浒》,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书中有许多关于吃的场面的描写。每当读到“烫几壶好酒,切几斤上好的牛肉”,或“肥鸡嫩鹅,各色菜蔬、时鲜果子”的描写时,便禁不住垂涎。其实《红楼梦》中对吃的描写更精细、也更讲究。但由于大观园中的小姐们吃得过于文雅,不如《水浒》中的好汉们吃得痛快,故一直对我的吸引力不大。

除了凉面和荞面碗坨,我还有过两次下馆子的经历。依稀记得,在国庆十周年那天,父亲带着我们全家三口人来到旧城一个极其狭小的饭店。那个饭店只有四张空空的桌子,我们吃的是二合面的发糕,一大盆炖海菜,总共化去三角五分钱。那次和家人下馆子,我吃的特别兴奋。我对父亲说:“国庆真好,爸爸,咱们明年国庆还来这里吃饭!”看着贪吃的我,父亲的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

1962年,我才13岁。那是一个相当艰苦的年代,姥姥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已病入膏肓。就在她快要挺不住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块钱,让我上二食堂给姥姥端碗阳春面。我揣着这张一元的大票,拎着一个搪瓷缸,急忙跑到二食堂买了碗心仪已久的阳春面,并且狠狠地闻了闻那鲜美的味道。由于是给重病中的姥姥买的,所以,我顾不得过多地体会下馆子的滋味,便匆匆赶了回家。那碗面姥姥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碗母亲让我吃了,只记得那面的味道非常好。

到了1963年,我已上初中了,家里的生活条件有了一点点改善。每到父亲或我的生日,母亲就会给我一块钱,让我到二食堂去端一个荤菜回来,给我们改善生活。说是下馆子,其实也只是炒上一个菜,回家大家一块吃。每次我都是骑上自行车,拎上当年流行的腰子饭盒,花七毛八分钱,炒一个回锅肉回来。当年的肉菜真的特别特别地香,那滋味,现在回想起还直流口水。

有时,二食堂还卖一种“折箩”。所谓“折箩”就是把所有的剩菜倒在一起烩一下,然后按碗卖出,价格当然便宜。有人说里面还有客人吃剩的菜,我认为不多。因为按当时人们的贫困程度,哪里舍得把菜剩下?多半是食堂大灶上的剩菜。“折箩”我吃过,记得很好吃,偶尔还能找出肉片或丸子来。味道有点酸,有时还有酒味。要是搁在眼下,打死我也咽不下去了。

说句实话,直到我离开呼市到包头上班,也没有在二食堂正而八经地吃过一顿饭。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有时在梦里还能见到那个早已不复存在了的“二食堂”。

直到2003年,父母亲都快八十高龄了。我让儿子开车,把他们拉到麦香村,才算正经地下了一回馆子,不过那时他们的胃口已经不行了。父母亲坐在高背椅上,用精美的茶具饮茶。我观察他们头上的缕缕银丝、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内心突然感到一丝痛楚,含辛茹苦的父母都已风烛残年了。

改革开放,餐馆、酒店、大排档、路边店遍地开花。仿佛一夜间把人们的腰包装满了,又一夜间把国人的胃口调高了。过去,老百姓下馆子是新鲜事,现在去饭店吃饭已是寻常事。来个亲朋好友,谁还在家做?都去下馆子。吃完就走,也不用收拾,省事,毕竟咱不差钱。

不仅如此,如今下馆子的环境也变了。不再是坐在普通餐馆的方桌旁,而是入座在各类酒店装修各异、精美豪华的包厢里。下馆子的标准和档次也变了,不再是“回锅肉”“鱼香肉丝”“过油肉土豆片”,满桌菜肴皆是生猛海鲜、珍禽野味。就连呼和浩特这个边塞之城,五湖四海的风味饮食应有尽有:四川的辣、上海的甜、广东的鲜、韩国的酸。人们尝遍了山珍尝海味,吃腻了荤腥吃野菜,变换着的口味如同变幻着的花花世界。虽然免不了地沟油、注水肉、农药,然而中国人只要不再饥饿,幸福感就充盈大脑。

遗憾的是,虽然食物丰盈了,老夫胃纳却不佳了。常常面对满桌的美馔佳肴,不由地想起那些早已作古的先辈们,和自己童年的不堪岁月,就会不胜唏嘘。

后记:

为什么上餐厅吃饭叫下馆子呢?若是说饭馆的地势比门口道路低,必须下坡才能进门,下馆子一说还好理解,但并非世上的馆子都立于坑中。

古时我国乃农耕社会,家家种田织布自给自足,极少数跑江湖做生意,或像林冲被发配,或像徐霞客作驴友,为了凑合填饱肚子,才在外选择饭馆。如此一想,饭馆专为社会边缘人士提供有偿服务,其社会地位比较低下,于是才有了下馆子的说法。

后来虽然商品经济逐渐活跃,开饭馆的人社会地位与日俱增。因为顺口,此说仍沿袭下来。

2011-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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