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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夫人的艺术鉴赏力究竟有多高

最近偶得一本《江青同志论文艺》的小册子,内有“红都女皇”狠抓样板戏的许多细节,可谓事无巨细,操碎了心:

比如《红灯记》里,铁梅奶奶衣服上的补丁,“要补在肘上,肚子上的一块不要”,原因是“我穿过有补丁的衣服,知道补丁应该打在哪里”。第一反动角色鸠山要增加一句台词:“一个共产党员藏的东西,一万个人也找不到。”因为将来要用这个戏招待国际朋友,“使他们知道我们秘密工作是如何搞法的”。

尽管是现代京剧,江青也要求“不要乱动传统”,武戏演员“要苦练基本功,开打才好看”。《红灯记》里,“西皮就是西皮,二黄就是二黄”,“不要乱动传统戏”。

为了《沙家浜》里的一句唱词“芦花白早稻黄绿柳成行”,她还特意调查出常熟那时并不是早稻成熟的季节,而改成“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身体不好,还抱病和演员们谈心:

……最后结尾时,铁梅被游击队抢走,这太有点浪漫主义了!不好。另外,气氛也有些过于低沉,使人情绪上受压抑。但是那时候剧本少。一九五八年保留下来的一些戏又不愿意改,《草原烽火》《白毛女》我说过几次要改,看样子就是不想改,到现在还没有改出来。就只好先介绍这个本子……

说这段话时,是在1964年。江青对芭蕾舞《白毛女》,同样操碎了心。在1967年观看《白毛女》的演出时,她对徐景贤说:“我在想,喜儿不应该一个人上山,可以让两个人或是更多的人上山。这样戏里的‘白毛女’就不是只身和大自然搏斗了,她可以通过同行的女伴和山下联系,山下的乡亲也可以更多地关心和支援她……这样吧,你们要剧组搞一个两人上山或几个人上山的修改方案,出访回来以后就进行修改,改了以后我再看。”

当剧组表示,多搞一个人,整个故事很难改的时候,江青又主动出主意:“可以在黄世仁家里多设一个丫环,留下服侍黄母的那个叫小红,和喜儿一起出逃的就叫小兰,她们共同商量逃出魔掌……”

关于逃上山后两个人的头发是否都要变白的问题,江青回答:“这个很简单嘛,一个可以变白,一个可以变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们在山上还可以互相照应。”

……

什么叫做操!碎!了!心!这就是!

所以,连致力于挖掘文革档案的陈徒手老师都不免在《“要敢于标新立异”——江青改戏闹革命》里把“呕心沥血”这样的词送给江青:“说戏能感同身受,感染在场的编导演员,显露真挚之情,从第一夫人的尊贵身份来说,已属难得。”

不过,江青的“呕心沥血”,和百年前另一位位高权重的女性相比,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两百年来,最资深最牛气的戏迷大概只有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哦,我们更习惯叫她慈禧太后。

慈禧走上戏迷之路,主要是受丈夫咸丰皇帝的影响。咸丰皇帝爱听戏,有时还粉墨登场。有一次,老艺人陈金崔在热河行宫中教唱《闻铃》一戏时,戏文中“萧条凭生”的“凭”字唱念为上声,咸丰听后立刻纠正说“凭”字应为去声。陈金崔翻出旧的曲谱同咸丰争辩自己没错。咸丰竟然不顾皇帝的身份,跟陈金崔辩论说:“旧谱固已误耳”(旧谱开始就是错的)。

咸丰皇帝甚至会为了喜欢的伶人,和下属们争风吃醋。当时京城有名伶朱莲芬,虽然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老爷们儿,他擅唱昆曲,还写得一手好字。咸丰皇帝得知,常召朱莲芬入宫。结果,惹恼了朱莲芬的“相好”、御史大人陆懋宗。为了能让朱莲芬回到自己身边,陆懋宗居然上本进谏,力陈宫内奢靡铺张之害,奏请咸丰皇帝散去伶人,节减开支,据说“引经据典,洋洋数千言”。咸丰皇帝一看奏折,就明白了陆懋宗的真实用意,笑着对左右说:“陆都老爷醋矣!”随即批奏云:“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

顺便说一个段子,朱莲芬还和工部尚书潘祖荫好过。如胶似漆时,甚至为尚书大人代笔。朱莲芬四十岁时,潘尚书忽然不肯见,朱去潘府,门房给他一张纸条,是潘尚书写的,上面只有三个字:“你老了。”

咸丰皇帝去世之前,还在听戏。丈夫走了,丈夫的兴趣爱好可以延续,一来追思过往甜蜜岁月,二来虽然可以垂帘听政,寡妇生涯到底难捱。宫里的娱乐生活本来就不多,听戏变成了老太后几十年里最大的爱好。从1861年到1908年近半个世纪的时光中,紫禁城里的主旋律便一直是皮黄绕梁,余音袅袅。

慈禧太后听戏的品味相当不俗。当时的京剧,旦角只管捧着肚子唱,王瑶卿首先开始改革,将表演动作融进了演唱当中,“演得跟真事似的”。在社会上的一片反对声中,西太后说话了,“王大演得好”(指王瑶卿)。尽管她非常喜欢谭鑫培的“靡靡之音”,但如果遇到汪桂芬和谭鑫培演出《战长沙》,慈禧便会让汪饰主角关羽,谭饰黄忠,因为慈禧觉得“宫里有桂芬,就显得金福(指谭鑫培)略逊一筹了。”

“通天教主”王瑶卿先生曾经感慨:“西太后听戏很精,有时挑眼都挑得很服人。”对于进宫演出的演员,慈禧也会对他们严格要求,比如唱三刻不准唱40分钟,唱上声的不能唱平声,该念团字的绝对不许念成尖字,要咬准词唱,不准穿薄底靴……给慈禧太后唱戏,除了要刻苦练功小心演出之外,还有许多注意事项。

首先,你必须知道,这位老太后是一个绝对的女权主义者。戏词儿里有侮辱女性的句子?请赶紧改掉。有一次,宫里演《翠屏山》,演员正在演唱,慈禧突然下令停止,让人把戏提调传来责问道:“今儿这戏是怎么唱的?还想不想当差了?”原来是唱词中有一句“最狠不过妇人心”犯了大忌讳;净角麻穆子唱《双钉记》,他老老实实按祖宗传下的本子唱了句“最毒莫过妇人心”,结果惹得太后发怒,被重责了八十大板。

另外,因为慈禧太后属“羊”,《变羊记》、《苏武牧羊》、《龙女牧羊》这种戏都算忌讳,不允许唱。唱词里也要避讳“羊”,比如当时常演的《玉堂春》里有一句:“苏三此去好有一比,好比那羊入虎口有去无还。”为了避开“羊”字,陈德霖在供奉内廷的时候只得改唱:“好比那鱼儿落网有去无还。”而“十三旦”(侯俊山)在宫中演《玉堂春》,仍按照原词唱,就被驱逐出宫。

爱改词似乎是江青和慈禧太后的共同爱好。陈德霖曾说:“老佛爷所编的词,不但不能改,而且还得大恭维。可是有许多词句,真是难以安腔,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迁就。所安的腔,唱出来好听,她便得意,自以为编的词句好,容易唱;倘安的腔唱出来不好听,她不好说她词句不容易唱,她说腔安得不好,所以她编一套词,交下来安腔,就得出几身汗。”

在舞台设计方面,两人也都很热爱指点江山。江青努力修改着沙奶奶家门口的柳树,慈禧太后则亲自设计《蟠桃会》的布景,德龄曾经观看过这出戏,慈禧得意地告诉她,“布景都是太监画的,种种设计都是依太后的主张。这里的戏不是像中国普通戏院里那样,而是依着情节分成好几幕,太后虽没有到过外国,但有不少地方却设计得和外国的剧情相仿”。

当然,在表演经验上,慈禧大概不能和江青相比。严格意义上讲,江青应该归入“票友”行列。1938年7月7日,延安钟楼东边的“抚衙门”旧址里,举行了“纪念‘七·七’抗战一周年”文艺演出,压轴大戏是《打渔杀家》,江青扮演萧桂英,演萧恩的是后来被她亲自打成“反革命”的阿甲。亲历者翟林椿回忆:“纵然我当年很少看过京剧而入迷姑苏评弹,但江青扮演的桂英一角,不论唱白、身段、台风、神韵,都得到观众的一致好评。”观众们显然被这位上海来的进步演员所迷倒,不时喝彩和叫好,这当中,便有毛泽东。传说,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201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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