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少跑两趟医院,魏海全亲自给王丽打针,每天至少两针
4月2日上午,魏海全去墓地看了儿子。
“带了他最爱吃的烤鸭,还有点心。你阿姨,哭得稀里哗啦。”过去一年,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变得苍老,有点儿哑。
那天是农历三月初六,魏则西的阴历周年忌日。魏海全把点心和烤鸭一样一样地摆在墓碑前,跟儿子絮絮地说了半天话。王丽什么也说不上来,她哭得喘不上气。
去年的今天,王丽22岁的儿子魏则西因为身患滑膜肉瘤医治无效,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一度觉得人生的火光被熄灭,“没有任何目标了”。
儿子生前有遗愿:“妈,我走以后,你们一定想办法再要一个孩子。”
经过了半年的努力,前后经历了3次取卵,王丽和魏海全终于拥有了两枚健康的胚胎。如果其中的一枚受精卵能顺利着床,那么就意味着,她能够再次怀孕了。
波折
狭长的取卵器材伸进了身体,一下子,卵子就被取了出来。
“空的。”听到医生这句话,躺在幽暗的取卵室里,王丽的心一下子也沉进了黑暗。
“啥叫空的?”之前的B超里,观察到有3个卵子,王丽心里还比较乐观,“三个怎么不得配成俩啊?”
“就是卵泡里没有卵子。”医生告诉她,B超里看起来好端端的卵泡,很有可能是无法受精的空卵泡。
她闭眼,不敢听第二个的结果。
“还是空的。”医生的声音和身子底下的手术床一样,好像从很远很冷的地方传过来,把她打进了谷底。
但3天之后的化验结果才更加让人绝望:唯一健康的卵泡,没有配成功。
回来的路上,魏海全没说话,只是一直沉着脸。
这是他们上个月第二次取卵的经历,在这之前,王丽已经成功配出了一个健康的受精卵。
11月份,为了准备第一次取卵,她打了9天促排针,医生给她开了国产药。“每天打6支,量大,效果好。”以后养娃的开销还大得很,他们心里有“计较”。
但是最怕卵泡流失。这些承载着沉重期待的小泡泡,观察时还有4个,可取出来就变成了2个。“咋就变成2个了呢?”
“流了。”大夫见怪不怪,在这个年龄的女性中,取卵有流失实在是太常见了。
第一次去陕西省妇幼保健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医生没说到底有多大希望。
在医院,王丽没有看到过比自己更大的病友,她的双侧输卵管已经堵住,寄希望于自然生育,显然已经不可能。
“试管婴儿”这项技术,他们之前听说过,但是从没详细了解过,但魏则西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晚上,把他们叫到跟前,交代他们尝试一下试管婴儿,再要个孩子,“替我照顾你们”。
“43岁是个坎儿”,王丽听大夫说,43岁之前的育龄妇女,平均卵子质量较高,属于“年轻的”,像她这样的高龄孕妇,且不说怀孕的辛苦和风险,只是成功的概率,都很难说。
“如果老天爷赐一个,我们就留下。”魏海全害怕,没有这件事,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能有什么寄托。
3个月前,他们还不敢抱任何希望。
因为那时候的体检指标并不乐观。有人通过每日人物联系上魏海全夫妇,从美国西海岸找最先进医院的医生帮忙观察诊断结果。
“你们来北京做(试管婴儿),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就把身份证拍下来给我,我给你们订机票。”这位姓戴的先生联系了北京的医院,一直在关注着这对夫妇,乐意提供经济上和技术上的帮助。
魏海全最终没有接受。
他不想再欠下人情。为了给魏则西治病,这个家庭已经承载了太多人的善意。
他们决定,就在西安试试,再取一次,多配成几个,增加成功的概率。
第三次尝试就在10天之后,打完了促排针,这次王丽只得到一个卵子。好在,卵子健康,受精也成功。
3次取卵,5个卵泡,终于成了2个健康的胚胎。
痛苦
汽车以15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从地铁站开到小区。驶过铁轨或者减速带时,速度还会减半,魏海全慢慢踩下刹车,生怕颠到后排的王丽。
遵照医嘱,平躺有利于这枚小小胚胎顺利着床。平时不用10分钟的路程,这回开了20多分钟。
午饭是在外面饭馆里吃的,一盘豆腐丝,一盆胡辣粉丝汤,一份肉,王丽想吃点辣的。
“医生说不让吃辣,”魏海全想想,没坚持,“你想吃就吃吧!”
这顿花了87块钱的饭,算作对怀孕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庆祝。平时在家,都是王丽忙里忙外,魏海全从来不下厨房。吃完这顿,他就要开始适应新角色,为家里的高龄孕妇,洗手做面粥。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吃药和打针。冰凉的油性液体通过肌肉注射,进入王丽的身体,用来调节孕激素和促排卵。一段时间下来,王丽的左右两边屁股都已经疼得坐不下。
打针由魏海全帮忙。在给魏则西治病的日子里,这位父亲早就成了半个护士,能够熟练地给儿子打针。“把屁股分成四份,最右上角那一块,扎进去不疼。”
密集的针眼排列在妊娠纹的附近,成了两次生命孕育之间的隐秘连结。生魏则西的时候,王丽24岁,身体轻快得像只小鸟,产假休完,她就开始了三班倒的工作。
年岁的增长让再次孕育变得非常痛苦。一小块淤青悄然生长、变大,每天晚上,王丽要做30分钟的热敷。做热敷的理疗仪是魏则西生病时买的,为了配合化疗。
黄体酮激素不容易吸收。很多病友的屁股都被打得疙疙瘩瘩。每天两针,王丽需要不停地揉,让药力顺利发挥。
魏海全提前拿出冰箱里的土豆,温上。等热敷好了,切片,贴好,用来消肿和帮助吸收。
魏海全在厨房里给王丽切土豆片,用来冷敷,帮助药物吸收。图/韩逸
失落
一开始,王丽并不想怀这个孩子。
“养个娃多难啊。”生魏则西的情景好像就在她眼前,疼了一早上,宫口断断续续开到两指,怎么都使不上劲儿。她实在受不了,最后还是实行了剖宫产。
男娃6斤8两,健康。王丽觉得这一刀挨得虽然疼,可那天是她这辈子最幸福、最完整的一天。
魏则西的童年照
1994年2月18日,男孩取名叫魏则西。这是后来与百度竞价排名、莆田系医院挣不脱绕不开的一个名字,在当时,只是王丽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是她和魏海全想要一辈子守护的生命。
“咋就没了呢。”王丽一边扫着卧室的床铺,一边念叨着儿子的懂事,她没法接受。
可是不管接受不接受,儿子再也不会回来吵着想吃干锅鸡,一起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了。
“19940218”这串数字,连着wzx三个字母,成了家里的WiFi密码。连上无线网,两口子透过这个密码,看着网上从来没断过的,有关魏则西的文章。
他起诉了百度和武警二院,可是心里想儿子的滋味,甚于要那个最后的结果。
两口子一直关注着关于魏则西的报道。
卧室的床头,放着一本《人物》杂志,在2016年的最后一期中,魏则西被列入了“年度回忆”。“也许我儿子只是在这一年,这一段历史里微不足道地出现过,但他真的像这文章里写的,大风起于身后。”
要求采访的电话从来没有断过。有媒体请他们出席“3·15”消费者晚会和年度人物大会,魏海全很少有精力应对。“儿子没了,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服王丽,一趟一趟地往医院跑。
希望
这是反复煎熬的过程。
每次失败,都是满怀希望的落空。现在,王丽被重点保护起来,平时闲不住的她,只被允许在床上静卧。
一点风吹草动都让魏海全紧张。
中午饭点儿,王丽打电话让魏海全买些面条回家煮。第一遍没接通,就拨了第二遍。
第二遍很快被接起,魏海全在那头十分紧张:“你咋了,不舒服吗?”
“这有啥不舒服的,我就是喊你多买点面条。”
“嗨,那你发个微信还不行!打电话,吓死我了!”魏海全有点急。
除了各项检查和不断打针带来的身体煎熬,王丽每次坐上从咸阳到西安的汽车和地铁,都没法不想起儿子。
“则西看病就是走这条线。”魏则西化疗之后,头发一片花白,坐上公交车,会有小孩子好奇地看过来。
去医院挂号的医保卡,被剪去一个角,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这对夫妇,儿子已经不在了。
但魏则西在这个家里的痕迹,从来就没有消失。手机的屏保照片,WiFi的密码,卧室里的遗像。两个人聊着天儿,五句话里至少要有一句则西。
“则西在那时候,可美了!”看着电视里的新闻,魏海全立马想起跟儿子在一起辩论的时候,两个人能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好几个小时,“我辩不过他!”
王丽就在一旁看着爷俩儿辩论,笑着,那是个完整的小家,“三个人在一起”。
儿子离开的最初几个月,两口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陪着则西一起走了”。家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偶尔打破沉默的,只有眼泪和叹息。
自从决定要个孩子之后,两个人好像有了新的奔头。王丽坐在床上要吃水果,魏海全把橙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插上牙签,端到床头,神色里带着温柔。
“我啥时候享受过这待遇。”王丽接过小碗,吃着,脸上有了难以察觉的笑容。
2月28日,化验结果出来,第一次移植失败了。王丽不得不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调养身体。但两个人并没想要放弃。
“以后这个娃,肯定不会笨了。”半年以来,这是魏海全第一次想到“以后”,“能像他哥哥,聪明!”
魏海全希望能再有个男孩,像魏则西。
本来,他想遵从儿子的遗愿,叫魏择西。后来,又想换两个字,叫哲希。
“还是没离开这儿,希望的希。”
(文中王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