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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三”时的见闻与感慨

1969年深秋,听说是林彪的“一号命令”——防止苏修侵华挑衅,我们很多家住京津沪的,已在清河农场就业或仍在劳改的“右派”,被押往山西继续改造,其他省市的“右”字号人物,都被遣散回本省市做临时工。后来又听说这不只是林彪的“一号命令”,而是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联合主张。正是在这种领导集体“防修备战”的战略思想的主导下,中央各机关内的不可靠分子,也都纷纷被送往各地的“五七干校”。

但是,还不到两年,突然听说林彪夫妇和他们的儿子林立果,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随着飞机掉下来摔死了。当时我正在山西太原建筑工程队第三队(即太原劳改三队),给太原钢铁公司抢修铁路和建造房屋,有人只是悄悄地耳语一些小道消息,而劳改队的领导却无声无色,稳当得很。直到临近“国庆”期间,离9月13号已半个月了,好像是越南的一个代表团访问我国,在中国官方盛大的欢迎宴会上,这个代表团的负责人最后致词祝酒时,仍按照中国当时的习惯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而中方的一位领导只是一般的致词,“敬祝”之词一个字也没有。这似乎给人一种暗示:“林副主席”确实出了大问题。如果这时仅提“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而不提“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岂不令全世界生疑?所以干脆都不提为妙。

因此,对林彪等人摔死在温都尔汗,只能在三五知己中偶尔耳语,谁也不能高谈阔论。直到“国庆”节过后好多天,劳改队突然召集全队人员开大会,正式宣布林彪夫妇和儿子等人为叛逃分子,已经摔死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并说林彪根本不是伟大领袖的副统帅和接班人,而是想抢班夺权的“野心家”,被伟大领袖识破后,急于叛国外逃到苏修去了……

听了这类言辞,我倒有了些想法: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感到毛泽东越来越大权独揽,把过去革命战争年代千百万同志奋勇杀敌、流血牺牲完全忘得干干净净,只有他一个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和“万寿无疆”。这种氛围,早在长征结束后的1936年,就是他所渴望的了。那时他在陕北写的《沁园春·雪》中就有:“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就是说,千皇百帝都不在话下,真正的大帝王还要看我“今朝”的毛泽东。也就是说,抗日战争之前,他就渴望着大权独揽了。

林彪应当是早就看透了毛泽东帝王天性的人。因此在1959年夏天的“庐山会议”上,彭德怀遭到错误批判,林彪取代彭出任国防部长、主持军委工作后,他利用强有力的军队力量大搞特搞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1961年在全军政工会议上,他就说过:“《解放军报》上要天天有毛主席的语录,编必要的基本教材,免得指导员难解决问题,不过不要多,而要好。”到1962年,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他更是讲:“《解放军报》经常按照当时的需要,把毛主席的语言摘抄一部分登出来,底下也表示欢迎。”

林彪这些不同凡响的讲话,深得毛泽东的赏识,使毛泽东对他更加器重。1964年5月正式出版了第一版《毛主席语录》后,同年12月29日,林彪明确指示:“《毛主席语录》在部队很受欢迎,现在每班一本太少,大家不够用,要多印一些,一定要发给每人一本。毛主席著作是最重要的思想武器。毛主席著作选读本和语录本,要像武器一样发给每一位战士。”至此,全军达到人手一册《毛主席语录》。林彪还要求“大抓毛主席著作的学习,在全军掀起一个更大、更广泛地学习毛主席著作的高潮,把毛主席著作当作根本的必修课。”1965年11月,他又提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特别要在‘用’字上狠下功夫,要把毛主席的书当作我们全军各项工作的最高指示。”1966年1月,他说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是最高最活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主席的话,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1966年9月18日,林彪接见解放军高等军事院校政治学院和总政治部宣传部负责人时,发表了《关于把学习毛主席著作提高到一个新阶段的指示》。在这个指示中,他把毛泽东吹捧为“几千年才出现”的“天才”。他说“毛主席比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高得多,现在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比得上毛主席的水平”。“毛主席这样的天才,全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出现一个,毛主席是最伟大的天才。”

随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强调指出:林彪的这个指示“不仅对全军,而且对全党、全国人民都完全适用,都极为重要,极为适时。”于是在12月17日,《人民日报》在显著位置发表了著名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林彪对毛泽东本人和毛泽东思想的吹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林彪取代刘少奇成为毛泽东的接班人后,《毛主席语录》更是迅速风靡全国,无论大小集会,必须集体朗读毛主席语录,任何人、任何组织都不能违背这种惯例。当时,除毛泽东本人,上至副统帅林彪,下到每一个学龄儿童,无不天天携带这本小红书,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毛主席语录》不可以不随身携带,不可以不背诵。甚至连饭票、日历、报销凭证、学生用的铅笔盒、布袋子等,无处不印上一段毛主席语录。

在文革鼎盛时期,《毛主席语录》向国内外共出版了50多种文字,500多种版本,总印数达到50多亿册,被销往世界各地150多个国家,而那时全世界一共才有30多亿人口。《毛主席语录》成为20世纪世界最流行的图书。文革时代,这本语录与人们的工作、生活、相互交往密不可分,每个中国人都不得不拿着语录本,念着语录词,唱着语录歌,做着语录操,跳着语录舞,上着语录课……这成了中国历史上独特的文化景观。

但是,1971年发生了“九一三事件”,号称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的林彪死了,这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红海洋般的狂热波涛戛然而止,“红宝书”热迅速降温。

这个独特的过程,更加深了我早就有的一种理念:在狂热标榜“为劳苦大众谋幸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主义革命口号的人群中,有许多人是怀着帝王将相的野心、个人名利的私心、升官发财侵吞人民血汗的黑心来骗取千百万真正的革命者为其英勇奋斗、流血牺牲打天下坐江山的,毛泽东、林彪就是这样的人。但直到今天。40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理解:林彪已经是接班人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反叛毛泽东?这一直是我无法解开的一个心结。

2011年6月5日于戴氏蜗牛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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