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遇到喜欢的事,就一直厚着脸皮做下去吧

这两年,同学聚会突然变多,我得以见到好些多年没见的中学同学。我的朋友里,有很多人不喜欢中学同学聚会,我恰恰相反,除了对他们在同学群里发的那些抗日反美的帖子有点微词外,我很爱他们,因为我们是彼此青春的见证者,他们在,往日时光似乎就还在,就还没来及化为泡沫幻影。

我从不为自己的怀旧感到不安和羞耻,因为那意味着我多了一道人生。

这些同学里,有两位女同学,是我一直非常牵挂的,多年来一直四下打听她们的消息,最终,我也和她们联系上了,并且在同学聚会上见了面。

之所以牵挂,是因为她们当年都有写作才华,和我非常投契。

一位女同学是Z。她的爷爷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动乱年代,被下放到山村,她们一家人,从此就在哪里定居。她爷爷很爱读书,家里始终订阅各种文史杂志,《十月》、《花城》,乃至《诗刊》、《散文诗》,她就读着爷爷的藏书和这些杂志长大。更重要的是,她家所在的山村,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山乡,地貌多样,有原始森林,也有高山草原,这些风景和书刊一起滋养了她,她于是开始写诗歌和散文,写在那种红色封皮的《工作笔记》上,一本又一本。

我有幸在高二时和她同学,读到了她向我推荐的作家作品,例如池莉和张欣,也读到了她写的诗歌和散文。她的文章,让我自愧不如,我常常借了她的《工作笔记》,细读和摘抄。

另一位女同学是S。她生在另一个山村,母亲是小学教师,她也是在诗书和风景的滋养里长大,她家又离市区比较近,她常常可以到市里去听讲座看演出,和作家们交流,暑假寒假也是到市里去打工赚学费生活费。

她也喜欢写诗和散文,写在各种散乱的纸张上,因为比我们多见过些世面,她写的东西,又多些见识,我很喜欢读。中学时代的那些课堂上,我们在老师眼皮底下,借助书本和笔记本的掩护,传看着彼此写的东西,并写下读后感传回去。

她们后来都没有继续写,一方面,在我们那个年代,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就意味着青春彻底结束,再也没有读和写的可能,另一方面,女孩子又多一道紧箍咒,要早早结婚生育,一旦这两件事摊到头上,就得投入另一种人生,不做任何玄想。

何况,在那个年代,写,也看不到什么前景。

人能凭借写东西,一年赚一个亿这种事,梦都梦不到。

同学聚会上,我们遇到了,我觉得多余,但还是问了,我四下打听她们的下落,似乎也只为了问这一句话:‌‌“你还在写吗?‌‌”

没有写了,以前写的东西,也因为种种原因,陆续丢失了。

我觉得非常惋惜,但又觉得这是在替她们惋惜,似乎不太正确,何况现在的她们,生活得也非常幸福。但我还是忍不住猜想,如果她们坚持写下去,人生必然有点不一样吧,就算没有名利的回报,也有另一些回报,例如,人生境界的变化——我始终认为写作是整理思维的最好方式,或者,一些愉悦,一些慰藉。

在那以后,我也见过许多有才华的人,写作、绘画、音乐的才华,或者是做生意的才华,或者有着超强的组织能力,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都没有坚持下去。甚至有些人,已经做出了头,却突然松了手,泄了气。

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追求,他们有没有生活得更好呢?似乎也没有,宁静是有的,但宁静,算不算幸福呢?我其实一直怀疑。

还是回到写作这件事上来。

前段时间,为了新版的《怒河春醒》,我重新整理了文稿,细细做了修改,重读和重新修改的过程中,我有些发现,一个发现是,我过去写得不好,至少没有我曾经以为的那么好,另一个发现是,现在比以前好。后面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欣慰。

之所以有点收获,可能就是因为一直在做这件事吧,知道自己才华不够,但还是厚着脸皮一直写,一直读,结果是,没有多么好,但至少比以前好。以前是爱因斯坦较丑的那只小板凳,现在是稍微好看一点的那只小板凳。但总还是在进步。

所以,每逢有人问我写作的秘诀时,我说:‌‌“写,并且一直写。‌‌”

是真话。

有时候,也有人夸我写得好,我通常会回答:‌‌“也不会做别的事。‌‌”

也是真话。

许多技能,都是要花钱才能学到的,学电脑,至少也要有台电脑,学音乐,要请得起老师,请老师,不光意味着学到技能,还意味着将来参加艺考的时候,能有牵线打点的人,学做生意,至少要拿得出本钱,一旦蚀本,也能扛得住。只有写东西不需要,在少年的我目所能及的技能里,这是唯一不需要金钱投入的一项。

我曾经很喜欢画画,也短暂地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没有坚持下去,是因为这项学习实在太昂贵了,笔墨纸砚,都需要钱,都不便宜,一张最便宜的画素描的纸,售价是两块五,可以裁成八小张,几天就用完了,颜料之类,更是昂贵,除了水彩颜料,但你不能一直画水彩,也不能一直用水彩颜料冒充油画和国画颜料。王冕蘸着清水画梅花之类的事迹,其实只存在于传说里

何况,当年升学率极低(相对于现在50%的升学率来说),艺考升学率就更低,完全看不到前景,没有前景的事,就是最昂贵的。

就那么搁下了。

我有时候想,当年如果坚持画下去,今天至少也能小有所成吧,至少,做做最普通的装潢设计,也能生存下去。但当时就是有那么一道坎横在哪里,越不过去,就是越不过去。一张最差的纸两块五,一盒颜料好几十。而一个有固定工作的人的月薪,也不过一两百块钱。

幸亏被写作接住了,而且,是被自己喜欢的事接住了。

也做过别的事,也算小有所成,毕竟,只要不笨、不懒,什么事都能养人,但那不是自己喜欢的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养住了自己,养住一家人,获得自由和喜悦,那种感觉,应该是和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差不多,都是千万分之一的事。所以,我应该会继续厚着脸皮做下去。

我认识的那些获得了世俗成功的人,也都是厚着脸皮坚持下去的。写得不好的,密集地写了两年,就开始脱胎换骨了,做生意做得不行的,挺了几年,突然找到了节奏(我觉得做生意和做音乐一样需要韵律和节奏)。大家都知道自己不行,各种先天后天的不足,但怎么办呢?去死吗?不能死,那就厚着脸皮做吧,厚一天两天都不行,需要一直厚着脸皮做下去。

有个朋友曾说,那些写出头的人(我总是用写作举例是因为这行我实在熟悉),未必是写得最好的,但一定是行动力最强的,霸王硬上弓地去写了,总会有所成就。

霸王硬上弓,也是厚着脸皮去行动的意思吧。

遇到自己喜欢的事,就厚着脸皮去做吧。

而且,要一直做下去,一直厚着脸皮做。

时间是最大的红利。

经历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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