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30年，西汉长安，布衣宰相公孙弘下令抓捕了一个行为狂悖的商人，亲自出马对这个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
公孙弘：籍贯？职业？姓名？
卜式：洛阳人，从小牧羊，我叫卜式。
公孙：知道为什么把你抓进来吗？
卜式愕然地：我是被抓进来的？不是说好了是请我喝茶吗？
公孙：靠！没听说过立直就是爆仓，扛刀就是饿饭吗？请你喝茶就是审讯的代名词——你怎么连这些基本词汇都没掌握就出来混世界了？
卜式一脸的诧异：我一生奉公守法、乐善好施，连续多年蝉连洛阳十佳荣誉臣民，怎么会有违法嫌疑呢？
公孙：老实交待，你从洛阳长途奔波而来，为了什么目的？
卜：匈奴屡次犯我边境、扰我子民，在咱们领袖汉武帝同志的英明指导下，举国动员，对来敌进行了沉重打击。战事一开，军费消耗巨大。作为大汉子民，年纪轻有力气的就要积极上战场杀敌，有财力的就要贡献财物，万众一心才能打败匈奴。我这次来京都，就是要献出我一半的家产，为自卫反击战尽一点微薄之力。
公孙：还有什么目的？
卜：没有了。
公孙：真的没有了？
卜：真的没有了啊！
公孙：合着你远途而来，就是为了把一半家产白白给了政府？——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卜式大义凛然地：武帝的士府们为了保卫我们生存的家园，和匈奴在前线正展开着浴血奋战。没有国哪有家？我们大汉子民都是国家的主人翁，都应当为保家卫国尽忠尽力，捐出一些财产又算得了什么？怎么叫吃饱了撑的！
公孙弘一拍桌子：大逆不道！谁封你为国家主人啦？大汉是刘家天下，法人代表是汉武帝，你一个草民妄称主人？！这不是意图谋反吗？
卜式：对不起，我嘴突鲁了，主人翁的帽子戴到草民头上，是两千年以后的事。
公孙：刘汉江山千秋万代，你怎么诅咒只有两千年？
卜式：好好好！我认错了。但我为表达爱国之心慷慨捐赠，为国家减轻负担，为武帝分忧解难，怎么能和煽颠联到一起的呢？
公孙弘凝视卜式良久：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想通过捐款，混个师长、旅长的干干？这种人我见多了，你就老实承认吧！
卜式连连摇头：我从小放羊，只会养羊、不懂管人，我对做官不感兴趣。
公孙弘：那你肯定蒙受了什么冤屈，是不是被老婆和经纪人合伙算计、财产被转移了，连儿子也是替别人养的？这倒霉事，搁谁头上也是法律管不着，道德谴责也解不了恨——你是想让政府出面给你摆平吧？
卜式：我是洛阳那圪打最有名的社会活动家、慈善家，资助贫困儿童上学，周济鳏寡孤独，对有志青年提供无息贷款，生意做亏了，还减免债务——谁见了我都是毕恭毕敬的，哪里会遭遇什么冤屈啊？
公孙弘：这么说，你就象蜡烛一样，一无所取，燃烧自己，只为照亮别人？
卜式激动地：这比喻太恰当了，我正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我是八辈贫农，根红苗正。从小就专做好人好事，信奉的理念就是：人活着的目的是就让别人活的更好。扶老太太过马路，送迷路的老大爷回家，捡了钱包及时交公，给丢了钱包的大嫂买车票，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利用上下班及周日休息时间捡大粪，偷偷帮邻居补袜子、洗衣服，更是拿手绝活。有点津贴都捐给灾区，还经常上街给过往群众免费理发……
公孙弘：打住打住！我替你说吧：接下来你该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别人服务是无限的，你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别人服务中去。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为集体贡献出自己的一切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卜式激动地握住公孙弘的手：同志，我可找到你了！你说的这一切，我早就背得熟极如流了，想不到在大汉王朝，我能找到有共同心声的知音！
公孙弘一摆手：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从那个最荒唐的年代穿越到这里的擂疯童鞋吧？
卜式吃惊地睁大眼：你是谁，怎么一下子就能认出我来？哦！我明白了，你也是跟我同时代穿越过来的！想不到跨越千年，还会他乡遇故知！真是可喜可贺啊！
公孙弘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抓狂地：靠！我上天入地也摆脱不了你的纠缠了！你这个阴魂不散的魔鬼，居然如影随形般跟随着我穿越到了汉武时代！看来我命中注定要遭你荼毒了。
卜式一脸迷惑的：象我这种乐于助人、无私奉献的人，谁都会欣然接受我的帮助，怎么会危害到你？你这不是在颠倒黑白吗？
公孙弘：也许你是没有过错的，但如果你被权力选中大力宣扬，作愚民的榜样，就会带来灭顶之灾。一个政权如果强制树立道德榜样，逼迫百姓效仿，往往会抛弃法制，最终就会造成人人虚伪、尔虞我诈、道德沦丧的结果。你曾经生活的时代就是把你作为一个完美的标本大力宣传，就是树立一个象骡马一样不计报酬，象奴才一样逆来顺受的形象诱导屁民，以便于利益集团随意压榨，恶果是可怕的人间地狱。
卜式：危言耸听！如果百姓们摆脱了自私自利的低级趣味，都象我一样有着高尚的品质，社会就进入了天堂般的拱铲主义了……
公孙：大错特错！没有了私欲，就失去了进取的动力！你一直宣称要做一个无名英雄，实际上做到了吗？你扶老太太回家，你在被窝里学习伟人著作，你钻车底修车，都会有人追着拍照。你不对人讲自己的事迹，但却把它们详细写在日记里，再交给报社发表。你用自己的行动给自己攫取了巨大的利益并乐此不疲。你戴名牌手表，穿时尚夹克，骑摩托车。这是世界级富豪、官二代、富二代的派头啊。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一无所取吗？
卜式：这是社会对我善良的回报，我受之无愧。
公孙：你的回报有普遍意义吗？每个学你的人都能得到同样的回报吗？如果不可能，你的示范就是一种诱骗！真正的善良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求任何回报的，默默无闻无怨无悔。你的高调行善就是配合权力的愚民和诈骗，让权力搜刮百姓的时候更加理直气壮和贪得无厌。最终百姓沦落成任凭压榨、欺凌、盘剥的羔羊，你毒害的是整个社会生态环境！
卜式涨红了雎：你这是混淆是非！没有丝毫事实根据的捏造。
公孙：我就是一个从小接受洗脑，唱着《学习你好榜样》的歌长大的。学习你的一切：热爱领袖赤胆忠心，坚定理想不存私念，虔诚信仰排斥异类。那个时代的人，为了让人性进入大公无私纯洁无暇的境界，相互监督，互相揭发，最终是骨肉相斥，父子反目，亲情破裂。
卜式：你说的亲属相残，有实例吗？
公孙弘红了眼圈：有！我就是一个！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听到母亲有些不合时宜的言论时，就毫不犹豫地把她举报了。最终被当作阶级敌人、坏分子\反GM镇压了。这是我人生痛彻肺腹的记忆.我抑郁而终后，带着这个记忆穿越到了现在，没想到在这里会再次遇到你。
说着哽咽泣不成声。
卜式：真佩服你啊，你把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栽赃到祸国殃民的高度，我也真是醉了——你说的这些我连标点符号也不相信。
公孙：你不信，是因为你不想直面现实。你只是个精明的投机分子，打着善良的旗号，看到听到说出来的永远是歌舞升平、感谢组织，而对平民的啼饥号寒选择性地无视。统治你曾经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暴君，他制造的史无前例的灾难，有你在推波助澜。眼下武帝也是念念不忘输出GM开疆拓土做世界领袖，如果他借助于你实现他的野心，人类史上又会多出一个赤地千里的悲惨世界。
卜式：忽悠，忽悠，接着忽悠！我这样品格高尚的先进分子，到那都会发光的，你能打压得了吗？
公孙弘：好！你说过你甘心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对领导的安排的岗位从不挑肥拣瘦，我就奖给你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到皇家上林苑给武帝牧羊吧。这可是你的特长，希望你无怨无悔地在这个岗位上发光发热，悄无声息地度过你的一生。
公孙弘在对武帝陈述对卜式的处理材料上写道：卜式貌似忠厚，却心机伪诈，行为有悖常情，言谈不符合人性。不应该鼓励他的所作所为，如果对他褒奖，必将引发社会价值观的混乱，最终损及公序良俗。安排他到全封闭的上林牧羊，避免在社会上兴风作浪，是最合适的结局。
若干年后一个偶尔的机会，汉武帝到上林打猎，遇到了卜式，只见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挥鞭呼喝，他放牧的羊群数量增加不少，而且个个膘肥体壮。
武帝见了很是开心，大声赞赏：老卜啊，你可真有两把刷子，同样的羊群在你的治理下，一年一小步，三年大变样，——牧羊肯定有什么诀窍，你能透露给我吗？放心，我学会后，是不会抢你饭碗的。
卜式说：武帝同志啊，我牧羊和你管理百姓是一个道理的，要给它们灌输一个道理：专心吃草，努力长膘是一个合格羊的理智选择；尽最大的努力，向主人奉献羊毛、羊奶、羊肉是羊的最高理想。有任何性子狂野、行为乖张、不听从指令的都要及时清理出去：该杀的杀，该吃的吃，象秋风扫落叶一样麻利，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牧羊人的利益最大化。
武帝一挑大拇指：高！高！实在是高！让你牧羊太委屈你的大才了。跟我配合着点，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服服贴贴，才能最大化地激发你的潜能。我先安排你到缑县从基层干部作起，如果做出了成绩，再让你火箭窜升，指不定下届大汉总理的位子能落你头上！
卜式刚上任，黄河下游发生了水灾，灾民衣食断绝，住行受困。卜式捐出20万元的物资，开着长长车队，打着“抗洪救灾先锋队”的旗帜，拉着食物、饮水、帐篷赶赴一线，免费发放。灾民们热泪盈眶，牌匾、锦旗络绎送来，上书：百姓父母官，难民贴心人；洪水无情人有情，大爱无疆显真性，
事迹传到朝廷，武帝龙心大悦，赏赐他400个免服兵役的指标。这些指标即便照官方价也可以折算成12万元的资产，要按黑市价折算，能远远超过他捐出的20万元。
面对这份重奖，卜式婉言拒绝，慷慨陈词：保家卫国是每个适龄青年的光荣义务，这么神圣庄严的事，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又岂可被金钱玷污？减免兵役是政府的事，我一个草民怎么敢代表政府施恩示惠。为国家分忧解难，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决不能接受任何奖赏。
再过一年，汉军北征匈奴，匈奴一支浑邪王投诚。武帝为了展示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博大的胸怀，给予降卒最高规格待遇。为筹备这批资金，朝廷捉襟见肘。关键时刻卜式又捐出一半家产，并四处做报告巡回演讲，号召民众以大局为重，勒紧腰带，慷慨奉献。
两年后，边疆南越反叛。武帝派兵平乱，损兵折将，消耗巨大，民怨沸腾。卜式挺身而出，发表《没有了祖国，你什么也不是。——告大汉同胞书》：大汉的主权不容冒犯，领土完整不容分割。没有国哪有家，只有有了强大的祖国做后盾，才有家庭的温暖。在此国难当头，大汉子民都应该抛头颅洒热血投入战斗——我愿意带领几个儿子奔赴战场，甘愿为国捐躯。
卜式的壮举感染了众多的国人，战争经费和人力很快得到了补充。
伴随着卜式的一次次壮举，武帝一次次提拔他的官位。在武帝摆平南越叛乱后，立下奇功的卜式被武帝赐封关内侯的爵位。
明白这个爵位的重要性吗？飞将军李广先生，把脑袋别在裤腰袋上为汉家开拓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也无缘封侯。
在耀眼的光环之下，卜式职位一路攀升，终于受封御史大夫，也就是国务院总理，至此卜式达到了一个臣民的权力顶峰。
与卜式在仕途上的高歌猛进相比照，公孙弘却是逐步远离权力中心，几近投闲置散的位置。
带着炫耀的心态，卜式登门拜访闲居在家的公孙弘。双方进行了一场促膝长谈。
公孙弘：从放牛娃华丽转身成宰相，恭喜慈善家一路高升，青云直上啊。
卜式：听出来你有挖苦我的意思，说罢，我的个人品行，有什么污点供你吐槽吗？
公孙弘：在你耀眼闪光的这几年，知道国内发生了多少惨绝人环的悲剧吗？
卜式：我只看到了国力四张、万国来朝，国库丰盈、莺歌燕舞。
公孙弘：你只知道鼓动百姓做炮灰，倾家荡产地去奉献，以身作则在巡回演讲中象倪脊梁一样煽情，怎知背后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的牺牲个人的集体主义思想，让子民都成了被驱役的奴隶；万国来朝争的是武帝一个人的面子，支撑他红光满面宝相庄严的，是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你高声赞美的公油制，是把干系国计民生的必需品全部收归国有。盐铁的垄断，以惊人的利润榨取小民的脂膏。农民买不起你们质次价高的铁制家具，只能退回到木头耕地，徒手除草；买不起盐巴，只能吃带咸味的土和草梗。你们征收不到捐献，就鼓励互相检举告密，多少中产阶级一夜间家产没尽。时至今日，汉民人数整整减损了一半！要知道这还是相对平稳时期，不是兵荒马乱、烽烟四起。
卜式争辩着：这都是武帝和桑弘羊干的，我也劝阻不了。
公孙：不是你大力吹捧牺牲小我、成全集体，武帝会这么心安理得地搜刮吗？正是你的牧羊理论，让武帝视天下百姓如无痛无觉的羔羊，任意盘剥而不知怜恤。正是你的集体主义论调，让桑弘羊敲诈国民时有着坚实的理论基础而不择手段。在你的语境里，放弃个人私利就是通往天堂之路，却不知道一步步迈进的正是地狱之门。
桑弘羊借口国有化吞并民脂民膏的举动，很快就会激起民愤，留给他的不只是诛灭九族，更严厉的是骂名千载。你如果继续为他们摇唇鼓舌，也逃脱不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