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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活100岁是什么感受

大概是2001年的某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陪一个同事去过高老太太的家里。房间里阴暗拥挤;老太太精神很好,说话直接干脆,给我‌‌“嫉恶如仇‌‌”的印象。

前天,微博上看到,身在美国的高老太太发布的信息:今年已经90岁,体弱多病,来日无多。在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入黄河,不举行除此之外的任何仪式。

原来,她已经90岁了,即将成为一个百岁老人。

她是我的‌‌“校友‌‌”,只是,她是民国时代的大学生。那时候,那所黄河岸边的大学叫‌‌“国立XX大学‌‌”,等到我去那所大学的时候,20世纪已经即将完结。等到我知道她,她作为一个退休多年的医生,正在成为一个‌‌“著名而敏感的人物‌‌”。

年过70岁的她,曾揭开一场触目惊心的‌‌“血祸‌‌”。血祸就发生在我的家乡,具体的故事,这里不便复述。

总之,2009年她离开了中国,再也没有回来。等到这次说她的消息,她已风烛残年;除了祝福她长命百岁,关于她,我不方便再多说什么。

那天,看到高老太太‌‌“来日无多‌‌”的消息时,我正坐在我姑老爷的照片前。我觉得我姑老爷如果活着,应该快100岁了。后来问我妈妈,她说,他生于1926年,今年90周岁。

好巧,我姑老爷与高老太太同岁。他也是个医生,但不像高老太太那样受过解放前的高等教育,他只是一个乡村医生;10多年前,死于食道癌。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到几个老人,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我们小的时候,他们是老人,等到我们长大了,他们还是老人,好像,他们从来没曾年轻过。

当然不是这样。每一个老人,当然都曾经年轻过。男的曾经是青春少年,女的曾经是花季少女。但我们注定不能见到他们的青春年少,我们一出生,他们就已满脸皱纹。

就比如我的姑姥姥,前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满脸皱纹,如活化石。我看见她的样子,就想到了远在美国的高老太太,她们同出生于中国的1920年代,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我的姑姥姥,嫁给我的姑老爷,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是我妈妈的姑姑,她出生于1925年。她有两个弟弟,一个死于29岁,一个死于18岁。她那个死于29岁的弟弟,就是我的姥爷。

我姥爷死的那一年,是1951年,新中国对旧农村还没来得及改造,他就去了。

我的老姥爷,也就是我姥爷的父亲,也是一个乡村医生,但他没有医好自己的两个儿子。我姥爷死于疟疾,他18岁的弟弟死于脑膜炎。

这几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我一概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只是从我妈妈那里,偶尔听过一耳朵,我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过。只是在前天微博上读到高耀洁的消息时,我突然有想起了他们而已。

这些老人的故事,最具有故事性的,是关于我姥爷的,就是那个死于29岁的人。

我姥爷在新中国只活了两年,另外的27年活在‌‌“旧中国‌‌”。他活得很洒脱,大概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那种,这与那时家境颇好有关。

他的父亲,我的老姥爷,在乡村行医,善于‌‌“点天花‌‌”。方圆几十里,孩子得了天花,都由他‌‌“点‌‌”。出诊费,男孩粮食一斗,女孩粮食五升。

我游手好闲的姥爷,在年底的时候,负责收账。他收账的特点是,欠账的人,给多少都行,不给也行。然后,回到家,他就把账本烧掉,还得了账的,还不了账的,当年一概销账。

我姥爷爱交朋友,不吝啬花钱,因此朋友多。她什么样的人都交,唱戏的,剃头的,所谓的下九流,也交。最风光的一次,结拜了72个兄弟。

我老姥爷是一个清高孤傲的人,很看不起这个什么人都结交、游手好闲的儿子。以至于,那一年,我姥爷得了病,我老姥爷不闻不问,等到发现病情严重,抬到市里,已经无力回天。

那是疟疾可以夺命的年代。

我姥爷死后的前3年,经常有人到坟前哭他。那是他生前交的朋友。他给家里留下的一个‌‌“正面影响‌‌”是,死前基本上败尽了家财,所以解放后,家里免于成为‌‌“地主‌‌”。

一个儿子死于脑膜炎,一个儿子死于疟疾,于是,我的老姥爷就成了‌‌“绝户头‌‌”,他还有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姑姥姥。

我前天见到我姑姥姥的时候,她的精神很好。有人说,她的两个早亡的兄弟的寿命,都加到了她的身上。我相信,她能够她活过100岁。她将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老人里,第一个百岁老人。

我的姑姥姥,至少有7个孩子,我所知道的,有4个儿子,3个女儿。这是她最大的成就。她的儿子女儿们,也已经儿孙满堂。她如今活着,像一面‌‌“旗帜‌‌”,可以让的儿女们聚集一起,觉得自己还是‌‌“孩子‌‌”。

关于我姑姥姥的,我知道的实在太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只是在看到高老太太的消息后,突然觉得,高老太太此时像我眼前的姑姥姥那样苍老,已经处于风烛残年。

她们是同龄人,她们儿时都曾被裹过小脚,她们都是上个世纪的‌‌“幸存者‌‌”。她们经历了那么多个‌‌“特殊年代‌‌”,活到今天,算是奇迹。

显然,高老太太更为传奇,以至于,我在这里不方便提及她的名字。她眼里的这100年,是100年的中国,我姑姥姥眼里多这100年,大概也就是几个村庄的100年。

我的姑姥姥,没有传奇,只是坚韧地活着,但比高老太太‌‌“幸福‌‌”一些——她虽然不知道美国在哪里,但不至于像高老太太那样,身在异国,要等到成为骨灰之后,才能回来。

我希望,这两个老太太,都能活到10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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