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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六四应完结?五个年轻人这样说

1989年的夏天已经过去整整27载。1989年之后出生的他们,都已长大成年,走入社会。这27年来,内地与香港都变化急遽,天安门前的残酷记忆,在内地始终难被提起,如今,在香港也有消散之势。昨日,5月25日,香港大学学生会主席孙晓岚更公开发问,“悼念六四是不是要有一个完结?”

昨日如梦,人们忘了吗?人们还相信吗?答案仍然在年轻人身上。今天,我们和五位生于内地和香港的新生代谈谈——“六四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楚颖认为,逼使中央政府承认六四,再追求“建设民主中国”,对于香港实在太过虚无缥缈。摄:吴炜豪/端传媒

胡楚颖,18岁

胡楚颖(Charlene)向来热衷参与公共事件,关心本地政治,中六的时候曾参与围堵沙宣道、声援港大学生对抗校委会。考上浸会大学之后,她担起学生会干事一职。

但她没有参加过维园烛光晚会。她始终认为六四与自己关系不大。中三时了解六四事件的来龙去脉后,Charlene觉得无法取得共鸣。她发现1989年牵涉的中共权力斗争及群众示威比想像中复杂,亦顿时觉得人民能够改变共产党的机会很渺茫:“我觉得党离自己很远。”

“回归之前,大家都会对中国有幻想,即使中共接管香港后也会繁荣安定,甚至有民主的一日,但是经历过八九六四,大家对中国的幻想都幻灭了。”她认为上一代有很多人仍然抱有“大中华情意结”,但是对于现在年轻一辈而言,比如她,对这个政权已完全失去信心的时候,再纠缠于逼使中央政府承认六四,再追求“建设民主中国”,对于香港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抱着这种立场,Charlene从来没有参与烛光晚会,亦希望香港人从幻想中醒过来。Charlene认为与其回望历史,倒不如聚焦香港,实在地关注土地问题、工商勾结及劳工议题,从而达致改变。她说,“六四事件只是提升大家政治关注程度的其中一件事件而已。”

各大学学生会目前仍在讨论联合一起,在中文大学筹备六四悼念活动,Charlene亦是筹委之一。她认为,这悼念只是给大家情感上作一个“缓冲”:“有些人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但是当现在所有幻想都幻灭的时候,他们没有宣泄的地方,感情上可能会有失衡。”Charlene说,期望借缓冲的机会,让大家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黄子恩感觉在当下香港,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表达六四看法的渠道。摄:吴炜豪/端传媒

黄子恩,21岁

黄子恩生于1994年,她从小听父母提及六四,初中时期,爸爸播放了以前录影的新闻片段,她第一次看见王维林孤身面向坦克的画面,顿觉震撼,“很难以置信,很震惊及愤怒”。子恩说,她无法理解为何一个政府会这样对待人民。

不过在当下香港,子恩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表达渠道。大学一年级时,她去过一次维园烛光纪念集会,对于晚会的模式充满疑问。她认为支联会的悼念流于形式,“即使并非每年去都会知道程序无变,不外乎举烛光及唱歌。”而晚会之后,大家脱离了情绪激昂的氛围,“到了六月五号都会恢复正常”。她坦言,自己无法透过这些仪式产生共鸣。今年去不去维园烛光晚会?子恩很犹豫。

近年,身边不少同龄人另起炉灶悼念六四,子恩也不认同他们,她不明白为何大家要分开行事。“在争取平反六四这个目标上,集结力量是重要的。”子恩也观察到,现在不同的人都想借着纪念六四,加入不同的政治议题,在这个政治形势复杂的环境,她好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场合表达声音。对于香港大学学生会主席孙晓岚的言论,子恩并不同意,她认为悼念六四始终有其意义,否则前人都不会坚持廿多年:“可能不会有即时效果,但是如果不回望历史又怎能展望将来呢?六四始终是一件大事。”

凌韵邦希望,悼念六四不只停留于感性层面。摄:吴炜豪/端传媒

凌韵邦,24岁

凌韵邦(阿邦)生于深圳,在内地的学习环境,老师完全没有向他提及过六四,阿邦记得以前读书都是背诵国家改革开放有多好,直到阿邦13岁的时候,一家移民到香港,他才开始反思自己所学的历史。

“内地的教育都是一面倒,我到中三的时候开始质疑以前学的是不是真的。”中四那年,阿邦在学校课堂真正认识六四,透过展览、课堂播放的片段,填补以往空缺的记忆。“知道六四是怎样一回事时,我有一种无奈、伤心的感觉”。17岁那年,他第一次主动去参与维园烛光集会。阿邦认为,集会的意义,就是提醒出席者不可忘记那段历史。

在香港生活了十年之久,阿邦现正在荃湾浸信会牧爱中心做活动助理,探访㓥房户和独居老人,服务街坊。从读书到工作,阿邦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更认为自己已经成为真正的香港人。但他承认内心有不能言喻的矛盾感。“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拥有中国文化,但是我不会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政权)。”雨伞运动期间,阿邦在金钟静坐占领,他真切地认为“首先要守住香港”,在这个时代行动及反抗是无可避免的。

阿邦希望,悼念六四不只停留于感性层面。“参与支联会的烛光晚会有短暂的激昂感觉,但是激昂过后如果没有其他行动支持的话只会剩下无力感。”他的父母都不热衷谈论政治,但他很想今年多了解社会上其他有关六四的集会活动,透过思考别人的观点,刺激改变。对于同辈人孙晓岚问及“悼念六四是否要有完结?”阿邦认为,始终绝大部份人对于国家都有情意结,未必可以那么轻易放弃悼念,他反问说:“有什么方法比悼念更好?始终这是一个渠道去提醒大家六四这件事。”

邓卓儒希望将六四这个记忆传承下去,从中四开始,每一年都有参与支联会的烛光晚会。摄:吴炜豪/端传媒

邓卓儒,22岁

受爸爸影响,邓卓儒(Heyson)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已经认识六四事件,爸爸更会主动播放一些关于六四的歌曲、电影,以及纪录片,比如《“六四”是怎样的一回事》。Heyson说他的家庭很崇尚民主自由,他比一般小朋友更早认识独裁的概念,更早了解到六四事件,“爸爸经常提及,作为中国人不可以忘记六四。”

Heyson希望将六四这个记忆传承下去,从中四开始,每一年都有参与支联会的烛光晚会。“记忆是对抗极权的唯一方法,而遗忘是最不要得的事情。”Heyson认为,参与烛光晚会的意义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就是希望做到世代传承,成为“大陆看得见的幌子”,他笑言:“其实大家都是靠吓,中共吓我们,我们也可以吓它,如果大家坐在这,举烛光,中共就会知道仍然有很多人记得六四。”

为了守着这个记忆,Heyson曾经尝试过不同的方法。在中六的时候,Heyson参与烛光晚会的期间接到支联会支青组的单张,他想了解社会及中港民主情况,所以毅然加入了支青组,希望增加见识。Heyson记得以往摆街站的经历,“我希望别人关注现时中国维权人士的状况,就算六四过了,有很多支持六四、伞运的人士在中国被捕,但是其实很少香港人关注,所以想带出这些事情让更多人知道。”

然而,参与了六年烛光晚会的Heyson观察到参与人数有下滑趋势,所以他曾在支青组主张文娱化的纪念活动,希望将六四这个议题软化,让更多人知道。“其实烛光晚会可以不搞,如果民意觉得烛光晚会过时,倒不如搞一些能够入屋、新鲜的活动,甚至之后取代烛光晚会。”他认为分享会、放映会、音乐会、读书会可以是一些新模式,引发大众关注。读电影的他在任支青组期间曾举办许鞍华的《千言万语》、张婉婷的《玻璃之城》放映会,成功吸引参与者讨论。对昨日孙晓岚的言论,Heyson也有留意,他不认同人们停止悼念六四:“即使本土派也有悼念六四,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而已。”

内地留学生林月明(化名)认识到六四事件的真相,但仍然感觉27年前的事件与她有莫大距离。摄:吴炜豪/端传媒

林月明,27岁

林月明出生于天津,曾在北京媒体公司担任编辑一职,去年8月来到香港修读硕士课程,今年7月就会返回内地。在香港匆匆走过一年,月明了解到香港人实在与内地人不同,在她眼中,香港人敢说一些内地人绝对不敢说的话,敢做一些内地人想也没想过做的事情。而对于六四,月明是抱着回避的态度。

月明的父母经历过文革,两人属于“逍遥派”,即是远离政治中心,“过好日子,不谈政治”,月明就是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自小从来不参与政治,不谈,也不问。关于六四,月明在内地生活的时候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只知道当年很黑暗,学生在争取一些普世价值,仅此而已。

然而,她在25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傅高义的《邓小平传》,一读之下开始了解到历史的真相,拼凑了零碎的认知,看见一幅较完整的图画。“我看到事情如何发酵,就像看电影、读故事一样,我能够体会他们的感情,但是还是有莫大的距离感。”在香港读书的期间,月明接触多了香港的政治议题,相比中国的黑暗面,她反而对香港更有兴趣。

“六四有点过去了,若说对中国的政治影响,它其实已经是closed file(结案封存)的状态。我觉得不值得去争取。”月明淡淡地说。她解释说真正了解民主的人不多,有些人只是见到它的光环,但其实每一个制度都有其好与坏,她实在无法想像如果中国推行民主,情况会怎样。其实,月明在香港的时候会与老师及同学讨论时事,“因为在香港有安全感,回到内地要慢慢改掉这个习惯,要很谨慎,很谨慎。”被问及对于孙晓岚的言论有何看法,月明认为现在停止悼念六四,对于香港而言是言之过早,同时她也观察认为,绝大部分香港人都不会这样想。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林月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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