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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英忆延安岁月

左起:张闻天、康生、周恩来、凯丰、王明、毛泽东、任弼时、张国焘,1937年12月。

遵义会议后张闻天负责党政事务

我和闻天在长征路上始终没有同居过,就是怕生孩子,直到瓦窑堡才同居。结婚的时候毛主席跑了来,说不请客就不承认。那时大家的关系是比较随便的。毛主席有时把闻天叫做“青天”,有时又叫做“皇帝”。他做过一首打油诗,大意是:风流天子李三郎,不爱江山爱美人;而今当今在皇位,爱江山又爱美人。因为闻天是总书记,毛主席说我是风流娘娘。我不承认是娘娘,说贺子珍才是娘娘。陈云同志开玩笑,也叫我“娘娘”,我不同意,他说,是毛主席说的嘛!到凤凰山后,毛主席开玩笑,来我们这里的时候总是讲,我要进皇宫了,见皇帝,见总书记请示嘛!赖传珠的爱人孙湘是刚来的,也爱讲“进皇宫”。我说什么“皇宫”哟!她说,都讲是“皇宫”嘛!

闻天在遵义会议后当了总书记。闻天说过,选他当总书记是毛主席提议的。毛主席是利用这些人,因为这些人有国际背景。当时对共产国际是很迷信的。大家都相信共产国际。李德并不是因为高明大家才服他,就是因为他是共产国际派来的。那时候共产国际的威信高极了。

毛主席在遵义会议前,既不是政治局常委,也不是别的什么。许多人都支持六届四中全会,博古有几年力量很大。毛主席当时是靠边站的,还受到一些人反对。很多人都对毛主席不服,连林彪都不服。毛主席当时是跟着闻天的,有事就推着闻天出来讲话。对遵义会议,要看怎么讲。论思想是毛主席的,但是出头的是张闻天。当然闻天讲的又都是同毛主席先商量过的。后来从安排日程到通知开会,闻天也都是先征求毛主席的意见。所以毛主席说他善于归纳。

在中央苏区,博古是总书记,谁都称他为总书记。他党政都抓,但在法律上,选举时选的是书记,没个“总”字。当时我在青年团。青年团每次开常委会,博古总是作为总书记,代表党来参加。他会随便开玩笑的。博古、凯丰、我,大家都年轻,比较活泼。一直到遵义会议,大家都喊他总书记,没有谁讲他是负总责。遵义会议后,大家就把闻天叫作总书记了。叫闻天总书记,一直叫到1937年12月会议。

遵义会议后,实际上也是以张闻天为首。毛主席脱离中央队“三人团”后,就只管在前方打仗,其他什么事都不管。到陕北以后,有几年都是闻天在管事。他的地位在毛主席、周恩来和刘少奇他们的上面,是领导他们的。我们在保安和搬到延安以后一段时间,中央就在我家里开会。那时我家住得离中央很近,他们开会也不回避我,我也就听到一些。整风之前,闻天和毛主席合作得还是蛮好的,一直到1937年年底我离开延安去莫斯科养病的时候,都是很好的。毛主席有问题就找他谈。这段时间,毛主席经常来,洛甫不在,就让警卫员到处喊,叫他回来,说毛主席来了。参加中央会议的人有博古、周恩来、杨尚昆等。那时的会开得不错。大家谈得都很随和,热烈。

瓦窑堡会议我没有参加,因为发高烧,住到保安去了。长征时把原来的建制打乱了,到瓦窑堡才重新建制。军队、工会、青年团,各归各的口。在瓦窑堡会议上,把军队和党政分开了。那时毛主席在军委,只管打仗。中央的事,后方的事都归闻天管。毛主席就是打仗,游击战,比较高明:怎么打,怎么迂回,怎么保存力量,把敌人算得清清楚楚。也不完全是就他一个人高明。彭德怀、林彪也出了主意。林彪还是比较高明的。林彪是在黄埔受过军事训练后参加北伐的。彭德怀也是懂得军事知识的。还有刘伯承。毛主席是总结起来,综合了意见,看听哪一个的。军事方面,他对中国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对党政这些东西,他不管。

当时,大家有事就找闻天,不会去找毛主席。郭洪涛、关向应、二方面军的就都来找闻天。交通员来往送信,从别处带信来,都是直接找闻天。王林是第一任交通员,他只认识闻天,不认识毛主席。后来的交通员鲁本也是一样,也是找闻天。到延安后,地方上的事,那些人还是到凤凰山来找闻天嘛!后来,大概要抬毛主席嘛,就变成大家有事都去找毛主席了。历史就是这样的,好事都往一个人身上堆。闻天做得对的,做的好多事,好像都不是他做的,说是毛主席做的。

到陕北放刘志丹这些人,是他们直接写信给闻天的。在陕北负责的是郭洪涛,一开始就是他来接头的,程子华过后才来接头。陕北肃反也就是搞矛盾。这一派排挤那一派,那一派排挤这一派。习仲勋那时候年轻,怎么招架得住。习仲勋、马文瑞那些人都被关起来了。中央派朱理治来当特派员,其实是形式主义。当时是地方势力大,他插不进来的,朱理治也是背黑锅。闻天知道了陕北肃反的事,就找他们开会谈。闻天说,一个都不能杀,叫他们把人放了。

毛主席当时在直罗镇,在前方打仗。当时打仗还是个很大的问题。不巩固根据地,是没有办法站住脚的,所以必须打几仗。毛主席要集中力量打仗。他同周恩来、彭德怀、林彪一起,完全管军事。后方的事,他当时根本不管,不会去解决地方上的问题,仗还没打完嘛。那时陕北连个电台都没有,军委和中央之间根本不会有来往电报。毛主席在吴起镇就和中央没有联系了,到下寺湾才联系上的,怎么能通知“刀下留人”?这件事,郭洪涛知道得最多,现在他也还敢讲一些。

王明1937年年底回延安,闻天的地位开始有了变化,但是继续当总书记,继续处理中央的日常事务。只是我1939年3月从莫斯科回来的时候,中央已经不再在我们家,而是改到毛主席那里开会去了。我回来时把共产国际的整套密码在脑子里死记下来,回来后写给了中央。我不再在少共中央,调到中央秘书处当了处长。因为工作关系,我可以看出,中央的事情,处理日常的事务,还是由闻天管,电报还是由闻天批。那时也看不出毛主席和闻天之间有什么大问题。对这些事,闻天不大多讲,我也不问。

一直到1940年,闻天都是很忙的。那时他还兼任宣传部部长、干部教育部部长,朱光是副部长。是1941年开始整风,闻天去晋西北作调查后,才不管中央的事的。后来不讲张闻天当过总书记这件事了。闻天是很清高的,人家不提他就不提。他无所谓的,懒得讲。过去错就错了嘛,后来正确就正确嘛。他不像博古。博古受不了,王明更受不了,因此挨整。后来斗闻天,把他的功劳拿给人家,他也无所谓。

在闻天当总书记的时候,是毛主席来找闻天商量问题的时候多。那时毛主席对闻天也很尊重,称他为“明君”。说他办事公道民主,开会做总结时也把他的意见总结进去了。

刘少奇在陕北时是向闻天请示问题的。那时他对闻天是毕恭毕敬的。他一回到延安就到闻天这里来汇报工作。是闻天找刘少奇谈话,分派他工作的。研究和组织白区工作,要派刘少奇去,就是闻天决定,和少奇谈的。关于61人出狱的问题,是刘少奇请示他,他和毛主席商量后,由他批准的。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刘少奇也不可能自己做主,是一定要向闻天请示的。他在延安常到我们这里来,我招待他吃饭,搞些辣椒什么的东西给他吃。他是湖南人,要吃辣椒嘛!

刘少奇的好多东西都是在我们的窑洞里,在闻天这里谈的。他对哲学的兴趣很大,也找闻天谈。我还按他的要求帮他借哲学书,从马列学院找人给他讲哲学。我笑他:你都成了黑格尔了!刘少奇说过,他自己有的问题钻得深,但是不像洛甫那样善于概括;往往会上有许多意见,洛甫就能很快概括出几条,这是因为洛甫有理论。要能概括就要有理论水平。所以刘少奇说他要学理论,光有经验还不行。刘少奇对刘彬(刘英的弟弟,当过刘少奇秘书,当过冶金部副部长)也说过:我这人喜欢钻,钻得深;洛甫善于综合。可是,后来刘少奇对闻天也不公正哎!

遵义会议之前和之后,周恩来和闻天都是很好的。闻天当总书记时,周恩来是很尊重他的,每次外出回来总要来我们这里。整风后才不大来了。他是经验主义嘛。

周恩来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短处。周恩来是谁当权就拥护谁。他善于迎合领导。他崇拜一个人也不得了。过去非常拥护陈独秀,拥护向忠发、拥护李立三。在苏区的时候,他同博古的关系非常密切,对李德也是崇拜的。武汉时期他同王明在一起,王明以陈(绍禹)、周(恩来)、博(古)、凯(丰)的名义号令全国。再后来是崇拜毛主席。

周恩来这个人是机敏的。顾顺章叛变,是他下决心赶快转移的。他在上海拥护向忠发,说:向忠发是工人,组织过暴动。实际上向忠发是个傀儡,开会时一言不发。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事情都是周恩来这些人在做。向忠发叛变,是他发现的。向忠发穿着缎子长袍缎子马褂,自己有老婆,又搞小老婆,逛窑子,什么也不懂。周恩来对向忠发也注意安排,但还是出了事,被抓了。这是陈琮英告诉我的。她就住在向忠发的机关里,和向忠发一起被捕了。向忠发的小老婆跟她关在一起。她警告那个小老婆,千万不要承认她是向忠发的人,承认就要被杀头的。那个小老婆还能听她的话。陈琮英没有文化,但是政治上很坚定。她不承认是共产党,只说是当保姆的。她带着远志,远志那时还很小。审问她的人叫她签字,她到处乱写,表示没有文化;又捏远志的屁股,小孩子就哭,于是停止审讯。敌人觉得: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老太婆怎么可能是共产党?也没有根据。敌人就把她放了,还给了她五块钱。所以,国民党的官也不一定都是坏的。

闻天和陈毅在延安的时候就是很好的,一起跳舞,陈毅还到我这边下围棋。陈毅这个人很豪爽,很随便。我喊他风流将军。

整风时没有把陈云算成经验主义。陈云同志和闻天的感情很好,常来我们的住处谈工作,谈问题。他有一次说:我现在体会到,书要一本本地读,读一本就要弄懂它一本。解放后他住在北长街那边,他们两人还常有来往。

潘汉年和闻天很熟,平时同闻天老是叽叽咕咕地谈,两个人是最要好的。闻天当宣传部长时,潘汉年当过副部长。陈云对潘汉年也是很好的。潘汉年回到陕北先向闻天汇报工作。他就住在我们窑洞里,我同闻天住在坑上,他支个行军床睡觉。吃饭也在我这里。他同毛主席也谈过一次,是闻天带去的。潘汉年还送一支钢笔给闻天,硬把它插到他的口袋里,说:我在外面搞得到,你在这里没有笔,只拿个毛笔,连铅笔都搞不到。他见我们没有衣服,就送给闻天一件针织的线衣,不是毛的。衣服小了一点,就把衣服送给了我。男同志也不懂得买东西。我说这是男衣,他说没有关系。他叫“小开”嘛,总想给人送点东西,进来不好带,检查很严,又没有钱。潘汉年被关起来后,闻天和我讲,说潘汉年是什么什么的,政治局都不传达,我到现在都不相信。我说你不问一问?他说,问有什么用啊?毛主席问都不让人问的。

任弼时搞白区工作,闻天支持他,所以就出来了。闻天不支持他,他就出不来。

康生对闻天也是毕恭毕敬的。

刘晓、刘长胜每次回来都向洛甫汇报,要求给他们指示。

那时候要搞学校,学生来了学什么,人们都到我们这里来,找闻天问。最后要搞鲁艺,院长谁来当?那时康生已经到枣园了,他要闻天当。闻天说:不行,我兼职太多,不合适,你来当。在鲁艺问大家的意见,大家还是赞成闻天当。他的威信不一样啊!当然应该是他当啊!后来叫周扬来当院长。

周扬是文化人,在白区“左”了,和冯雪峰弄不到一起,调进来了。在延安时他的处境很难,和闻天谈得来。我们是老乡,他们夫妇两个是经常来我这里的。文革开始后,周扬被关了起来。“四人帮”倒台后,在彭德怀的追悼会上我见到了周扬。他问我:“洛甫同志怎么样?”我说:“不在了。”他很难受。这次和他谈起过去的事,他说像是做梦一样的。后来我也去看过他。他生病后,先前还可以讲讲话。我说要想开一些,我们党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笑一下,不怎么讲话。再去看他,他就根本不讲话了。

在陕北,文化人互相斗得不得了。文化人喜欢闹意见。这个人来告状,讲那个人;那个人又来告状,讲这个人。丁玲,还有别人,都跑到闻天这里来,很复杂的。

闻天反对“左”,是支持冯雪峰的。冯雪峰非常崇拜鲁迅。闻天也很尊重鲁迅,说鲁迅是对的。冯雪峰和闻天很好。是闻天派冯雪峰去上海的。冯雪峰每次回来闻天都同他谈话,一谈就谈老半天,谈鲁迅。鲁迅送了一条火腿,不好带进来,他们就在西安分着吃了。但是冯雪峰既看不惯周扬,又不赞成统一战线,说打了半天,还搞统一战线?他就跑了,不干了。但不干了也没做坏事情,就是消极了。

伍修权在遵义会议后向洛甫表示要求离开李德,洛甫同意了,他就下了部队。

冯文彬到青年团负责,是闻天调来的。到陕北后赖大超当少共中央书记,我当宣传部长,胡耀邦是组织部长。张浩建议由我任少共中央书记。我说张闻天是党的总书记,又让我当团的总书记,多不好啊,还是刘道生当好。后来刘道生当了,但他是军队作风,实在抓不起来。耀邦和我一起去找闻天,反映了这个问题。耀邦推荐冯文彬接替。后来青年团就彻底改组了。

王明回国

1937年11月,我去莫斯科治病经过兰州办事处,正好斯大林派专机把王明送到了兰州。那时斯大林对王明是保护得很厉害的。苏联飞机不熟悉地形,要是落在敌人的飞机场就完蛋了。因此先要在延安降落点的地面上布置好标志,周围插上红旗什么的。中央回电报说布置好了,飞机才起飞的。那时张浩才打通国际路线。因为形势变化大,要搞统战了,季米特洛夫就派王明回国帮助中央工作。

陈云同志是和王明一起回来的。王明住在兰州机场的苏联机关里,不能出来。他非常神秘啊!比毛主席还神秘。陈云同志可以来办事处。他穿便衣把我们几个要去莫斯科的人招到一间房子里,讲王明同志回来了,他现在不便出来,要我慰问这些经过长征的红军同志,送给我们两百还是四百块美元,说这是王明同志给的。陈云那时对王明好尊重的。我们这才知道王明回来了,但这是绝对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讲的。王明给我们钱,表示他地位高,慰问我们嘛!我们觉得组织上很困难,我们不要,把钱交给了谢老。

我当时感觉,王明一定是回延安来当领袖的。根据当时的气氛,王明必然是领袖。王明在理论上有一套,因为在共产国际搞的时间久嘛。人也比较聪明,思想来得很快,讲话没有稿子,一套一套的。

那时的共产国际,神圣哪!王明在苏联时很活跃,到处讲话。因为他是国际书记处书记,地位高嘛。康生在国际工作时就喊“王明万岁!”我们在莫斯科治病时,钟赤兵还奇怪,怎么喊王明万岁,没有人喊毛主席万岁呢?王明在国际有威信,四中全会有功劳,带着统一战线那一套回来到处讲,气焰很高。谢老回延安讲了王明回来的事。延安高兴了:共产国际回来了!王明回来了!当时迷信共产国际啊!

我去苏联治病,还在莫斯科养病的时候就知道闻天的地位变了。去的时候,王稼祥做翻译,向共产国际介绍说,刘英是总书记张闻天的夫人。1938年,少共国际知道了我是团中央书记处的组织部长。当时我们已经把青年团改组为青年救国会。他们就问我,少共中央是干什么的,搞救国会又是干什么的,要我去做个报告。王稼祥答应了,说他们有翻译,我就去了。这次王稼祥向共产国际介绍我的时候特别提到,中共领导体制有点变化,加强集体领导,不设总书记;洛甫不再称总书记,但还是主持日常工作负总责的书记。他说到洛甫时,还看了我一眼。我做报告时翻译翻得不清楚,我讲也讲得不清楚,他们就要我写个书面报告。我写好报告交给王稼祥,他在批语中提到张闻天是书记处书记之一,告诉我,好像洛甫不当总书记了。

闻天不当总书记这件事,其实就发生在王明1937年回国召开12月会议之后。我看,闻天想辞掉总书记,和王明回国有关系。王明在12月会议上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要中国党一切通过统一战线,书记处增加书记,以毛主席为领袖。他从共产国际带回来的十六人名单,排第一的是毛主席,他自己排第二,把闻天排在老后面。对闻天,他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毛主席原先对王明的印象是好的。在开四中全会、打AB团肃反、富田事件等问题上,王明支持了中央苏区一方面军。王明这次回来,一开始毛主席也很欢迎,称赞王明他们回国是喜从天降,增强了力量。那时消息闭塞,张浩回来带回一些,王明回来更是带了不少外面的情况来,而且中央当时对共产国际还是很崇拜的。后来在新民主主义问题上王明提出不同意见,和毛主席发生争执。虽然表面关系还维持着,两人已经搞得不协调了。

毛主席和王明有矛盾,要解决。说是王明有共产国际支持,所以还要解决同共产国际的矛盾。闻天讲,我干脆不当总书记,挂个名不好做结论,共产国际那些人都是很厉害的,过去我可以做总结,毛主席还表扬我总结得好,把其他人的意见全都总结进去了,还说我是“开明天子”,现在不好办。

毛主席和闻天都看出来,王明是想当领袖的。闻天就提出把总书记的位子让给王明,因为王明在国际的地位比闻天高。闻天是不在乎什么地位的。毛主席不同意,说领导变动要等“七大”,到那时再正式改组。到1938年7月六中全会,那时王稼祥正好也从莫斯科回来了,说季米特洛夫讲,要树毛泽东当领袖,王明不行;中国党还是毛主席,打游击打天下还是他行;王明理论上行,但他四中全会后就去了苏联。王稼祥传达共产国际要毛主席当领袖的意见后,闻天又说,他不当总书记,让毛主席当。但毛主席还是说,不到时候。当时王明还在,康生还跟着他嘛!还没有把王明搞掉嘛!毛主席说,现在就先这样:过渡时期还是闻天负责,当不是总书记的总书记。毛主席就去同王明谈,不要去争当领导,说连他自己都不当总书记。

所以闻天同中央几次讲要辞掉总书记,但实际上还没动。总书记不总书记的,闻天还在负责,只是增加了几个书记。秘书处在杨家岭,还是归他管,放中央档案的挑子也还在他那里。毛主席还是在军委。王明在统战部,也在杨家岭。后来我们也从蓝家坪搬到杨家岭去了。

闻天回来后同我讲:会转到毛主席那里开了,他只负责召集会,总负责的实际上是毛主席了。

这些情况外面并不知道,好多人还是把闻天叫做总书记。

王明那时是妇委书记,在女子大学当校长,爱出风头,到处演讲。他总是抢镜头,当然,这同他个子小也有关系。闻天不愿意照相,总是站在后面。王明也很会讲话,有煽动性。三八节的会场挂王明的像。

有一次中央妇委委员开会,有我和蔡大姐、曹轶欧、孟庆树,张秀霭。我们开会讨论庆祝三八节的事。会开到很晚。当时我们不赞成在三八节的活动中突出个人。那天开完会已经是夜里12点多钟。回去路过毛主席窑洞,看灯还亮着,我说进去找毛主席。我和蔡大姐向毛主席汇报开会的事情,他听后没有做声。我对毛主席说:妇委应该再参加些别人,不要都是老婆;工作上扯到老婆有不同意见,不好讲话,麻烦,多有不便。毛主席说,女的都是老婆嘛。毛主席虽然看似不在意,但意见是听进去了。他注意了这个问题,觉得王明出风头,搞他自己的势力。

毛主席本来很想马上开“七大”改变领导。但是他决定一步一步来。他知道那时开“七大”,不一定能拿得下王明。王明借助国际威信高啊!于是延安就搞整风,算总账。讲是要搞和风细雨,惩前毖后,实事求是,把过去的历史总结一下,但是搞着搞着就厉害起来了。

前排左起:康生、毛泽东、王稼祥、朱德、项英、王明;后排左起:陈云、博古、彭德怀、刘少奇、周恩来、张闻天,1938年11月。

延安整风和抢救运动

我不反对延安整风,可是反对审干、肃反、搞抢救运动。肃反抢救没有抓到一个特务,连王实味也不是特务。

1939年3月,我从莫斯科回来,1940年生孩子难产,休息了一阵,当了洛甫的政治秘书。

我参加了整风学习。和闻天一起从晋西北搞调查研究回延安后,杨尚昆叫去参加学委会,又参加了抢救运动。

刘少奇是为了参加“七大”回来的,他支持整风最积极。他过去一直被打成右派,长征时他就是跟着走,在党内没有什么地位。他对从苏联回来的这些人很恼火,但是无可奈何。我们对他倒是无所谓的。整风一开始,刘少奇就给毛主席写信,说一定要搞总结,白区工作一定要总结,对白区工作的“左”的错误,应该从路线上检讨;总结经验,提意见,进行批评,都可以;这不是针对有教条主义的这些同志,他们还是领导同志,批评之后,还是可以做领导工作。毛主席就利用这封信发难,把刘少奇重用起来,刘少奇一下子就红了。毛主席把刘少奇信里的意见告诉了闻天,闻天赞成和同意。闻天是被动的,觉得“要作检讨就作检讨”,没有觉得是什么问题。可是,一整风,莫斯科回来的就都是教条主义了,连乐少华也挨整,说他们也是教条主义。乐少华是邓小平的连襟。

我没有问题,因为我在莫斯科的时候是被整的。

任弼时是秘书长,支持整风。他还是比较正派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是任弼时主持,闻天对草稿作了很多修改后,由毛主席拍板定稿的。乔木说是他自己写的。这第一个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是树立毛主席的。

王首道整风学习时是我们的组长,我是到他家里去开会的,不和闻天一个组。延安整风一起来反教条主义,他就把书都从窑洞窗口里扔出去。后来闻天说,怎么连马列主义的书都不读了。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怎么能行呢?马列主义的书还是好的,看你怎么读嘛,不是不读书。当然,闻天也不多讲,讲多了没有用。这些人不听他的,听毛主席的。可是毛主席还是读书的。

9月以后,高级干部学习两条路线。闻天同杨尚昆、李富春、聂荣臻等七八个人一个组,在我们住的窑洞开会。我负责招待他们。他们一来开会,杨尚昆就要茶喝。那时茶叶很少,彭真给我们弄了一点,我只给他一个人泡一杯,其他人就喝白开水。他们学习两条路线,大家都实事求是,讨论问题很随便的,都是态度和蔼。不追究个人责任,只是就事评论,治病救人,所以比较平心静气。主要是对王明的右倾进行批评,为“七大”报告做准备。学习两条路线以后,从理论上、政治上大家的认识都清楚了。闻天情绪很好。他学习党的历史文件,总结历史经验。对“六大”以来的政治路线发了言,也感到四中全会“左”的一套是错误的。这个发言没有记录,但他自己有提纲,延安撤退时毁掉了。乔木同志说,闻天在延安写有一个党的历史的材料,向我要,我说已经没有了。总之,那时是和风细雨,学文件,大家都作了总结历史经验的发言。

博古、凯丰态度很好,都服从真理。那时王明称病,不参加会。他不承认错误。毛主席对王明还是进行说服。后来在大会上揭发王明的问题,孟庆树沉不住气,要把王明抬出来到会上去辩论。那次开会,我就坐在毛主席旁边,孟庆树一下台就趴在毛主席的腿上哭,说:揭发的不是事实,连在莫斯科的事都揭了,有些事不是王明的责任;王明病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整他。毛主席当时不动声色。我看得出,毛主席是下决心了,不迁就了。

经过学习,闻天觉得自己的实际工作经验少,希望到下面去锻炼,做些调查。我也向富春提出了下去锻炼的要求。毛主席支持他下去。他1942年初带了个调查团下到晋西北调查去了。后来林枫回到晋绥地区,说调查团对当地工作的成绩看得不够,不欢迎这个团。1943年3月,我们实际上是被赶回了延安。在这个期间听说整风中对闻天有些意见,他没在乎。

回到延安后,因为王明生病,闻天就去看了他。王明在他面前说:这次整风主要是整我们这些从莫斯科回来的;我跟毛主席讲了,洛甫在共产国际的地位相当高,曼努伊尔斯基说,中国的理论家要数伊斯梅洛夫(张闻天的俄文名字)。毛主席听了以后发火了,说:他是什么理论家呀,从外国背了几麻袋教条回来!所以他特别反对你。闻天听了没做声。他认为王明是在挑拨毛主席和他的关系,可是他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挑拨的。我让闻天把王明说的这些话告诉毛主席。他说这个问题不好讲,回避了。

大家放开揭发后,闻天、博古、王稼祥、凯丰、李维汉都写了检讨。闻天写检讨写得认真,里面谈了王明挑拨他和毛主席的关系的事。闻天认为王明有野心,是在挑拨、制造派性,自己没有上当,但是应该告诉毛主席。闻天承认自己有错。写好了先送给毛主席看。毛主席看了很满意。

我们从晋西北回来,审干抢救已经开始。我们回来后继续住在蓝家坪。这是一个院子,里面有四五个窑洞,中间是会场。我们和任弼时、刘少奇住隔壁,任弼时在我们右边,刘少奇在左边。“七大”以后我们搬到枣园。毛主席一直住在那里。那个时期,闻天同毛主席的关系还好。

我搞过工人运动,同毛主席、刘少奇、王震这些人是非常熟悉的。刘少奇的秘书是王鹤寿的哥哥,他被捕过,坐过牢,被咬为特务,要审查,已经被关押在西北公学。我从晋西北回来后,刘少奇就要我兼任他的政治秘书,叫康生找我谈。康生对我还好,知道我经过长征,同毛主席熟。但是我不愿意当刘少奇的秘书。

审干时,康生是总学委的实际负责人。中直机关学委会的负责人是杨尚昆和李富春。王首道是秘书处的组长,邓洁是行政处的组长。一开始我没有参加学委会。杨尚昆在开会的时候看到邓洁。邓洁是在白区工作的,被捕过。凡是被捕过的这些人,都靠不住啊!他们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要审查。所以不能让他参加学委会的重要会议。杨尚昆决定叫我接替邓洁当行政处组长。他说是发现了个积极分子,一定要我当这个组长。康生对我说,像你这样的,经过苏区和长征来延安的,我可以拍胸脯担保,别的这些人,我一个也担不了保;白区来的,你能相信吗?我说,我搞不了这个东西。杨尚昆说,你就搞一搞嘛。杨尚昆是比较客观的。他说:好多青年不是两条心问题,是思想问题。他这样一讲,我松了一口气。小主任除了我和王首道,还有夏耘,后来当了冶金部副部长。他原来是陈云的秘书。这些人都是政治上可靠的。

延安十天大会,是康生主持,在中央礼堂开的,主要批王明。但是他病了,没有来。闻天说,康生在莫斯科时那样捧王明,后来看毛主席要整王明了,康生转得快,马上给王明列出60条教条主义表现。闻天看了这60条后对我说,康生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整得过分了。康生是个小人,他刚从苏联回来,要看看毛主席的意志是怎么样的。他是投其所好,投机分子。王明1937年回来时,康生看到他捧毛主席,毛主席也很欢迎王明,就没有对王明怎么样,后来才变的。你“左”,我更“左”,要什么有什么。一方面是毛主席的意志,一方面有苏联的经验。原来搞情报工作的是李克农,康生也是搞情报工作的。他神经过敏,神乎其神,特务搞得越多越好。那时毛主席相信这个东西,也比较相信康生。所以不光是康生的问题。康生没有毛主席,行吗?

中央领导同志没有在大会上发言,由下面的同志起来揭发。大会上你讲什么,我讲什么,都是派了任务的。

后来分组开会。华北组批彭德怀,批他的百团大战和主张自由博爱口号。毛主席整彭德怀,主要是彭老总不附和他,不好使用。不像林彪,真的假的会附和他。其实彭德怀不反对毛主席,但是有他的主张。1959年后,我听闻天说,毛主席议论彭老总有反骨,迟早要反,不如现在就整。他对毛主席那一套看不惯。他讲直话。别人不敢讲,他敢讲。

十天大会,开得轰轰烈烈,登峰造极。康生要突破一批,首先要柯庆施坦白。他们怀疑他老婆自首过,是叛徒,生怕把他放出去,他会把老婆放跑。王鹤寿在大会上向柯庆施提问题,他回答得清清楚楚。他说,老婆是老婆,我是我,她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妇联就这样造谣,讲柯庆施的老婆曾宪兰跑了。没有跑嘛!他们打了她。蔡大姐也出来劝人家。我说,你也来劝干嘛?她说不搞出一个不行,搞不出来受批评啊!曾宪兰实在受不了车轮大战,没有办法了,神经错乱了,就乱讲了。她半夜三更偷偷跑出去,跳到一个枯井里自杀,死了,这连我们都不晓得。他们明明知道她已经跳井自杀了,还是到处找,还找到我家里来了。

妇联搞得很“左”。搞一个劝说运动,斗不下来就不让下来,交代了就戴朵红花,解放了。那好嘛!就坦白嘛。那么多的女孩子就都坦白了。他们敲锣打鼓,一会儿就敲一阵,过一会儿又敲一阵。斗争不能停,里面是换人的,被抢救的坐着不能睡。有的人神经错乱了就讲了,有的就瞎讲起来。妇联就搞出了那么多的“特务”。凯丰的老婆,那个离了婚的,也被怀疑。讲她是有目的地打进来的。这个问题她讲不清楚。乔木搞她的时候晚上打了灯笼,搞车轮战,疲劳战术嘛。他动员我去,我懒得去。我就自己去劝她,她就哭,说:“我爱凯丰啊!我什么目的都没有的。我很单纯的。”她实在讲不出,一面讲一面打瞌睡,拼命抽烟。后来得神经病死了。

中央党校搞得很“左”,有吊起来逼供的。

有些“顽固分子”,像滚绣球一样的,送到西北公学去。西公在一个山沟里,和保安处一样,都是关押人的地方。康生叫他们写材料,天天写。

康生说,李富春他们中办一个也搞不出来,是右倾。办公厅下面的秘书处也搞不出来。李富春催我们催得厉害呢,说我们右倾。我们完成不了任务,有百分比的。我们只搞了吴亮平的姨妹子,要她写,什么也写不出来,突击她,突击了好久,突不出来,怎么交代?王首道反映,她年纪轻轻地到这儿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活动。王首道还问过我:秘书处一个也搞不出来,这是我思想有问题,还是什么事;人家怎么搞的,介绍点经验吧!我说我也没有经验,我也搞不出来。可能是没有吧?可是,人家又搞出来那么多!

有公正的人。任弼时、刘少奇、张闻天是公正的人。他们都找李富春、也找我了解情况。

十天大会,任弼时去听,去看了,就发现了问题。弼时是好的,他有经验,说没有那么多特务。八七会议时我就认识弼时。他来湖南,是我招待的。他非常谦虚的。他来向我了解情况,我就向他反映说,有些人讲,说是特务,又搞不出来;说不是特务,他们的社会关系又是那么复杂。我也是有些怀疑的。弼时说,复杂不一定有问题。

任弼时是二方面军来的,同毛主席、同四方面军没有瓜葛。在苏区,任弼时不赞成搞公开斗争那一套,说他右倾。他一直戴着个右倾的帽子。实际上他是正确的,不是右倾。可是那个时候你不“左”,就是右嘛。那时,他工作倒是工作,实际是靠边站的,陈云同志代替了他。他讲要特别注意团结,一方面军、四方面军是个大家庭,不搞山头。毛主席讲,要承认山头,要消灭山头。为什么承认?当时革命根据地,需要山头,山头是自然形成的。但现在,不要再搞你是一方面军的,我是二方面军的,他是四方面军的。这不好。是一家人,消灭山头。当时一方面军看不起四方面军,二方面军看不起一方面军。这个事毛主席还是对的。一方面军正统啊!吃得开。四方面军被排斥。李先念这些人,都被弄去学习了。

刘少奇也经常找我问问。他说,你们突击的一个医生,过去我一直隐藏在他家里,没有出事嘛!要是特务,我能不出事?他的表现是好的,到苏区来也是老老实实的,没有同什么人来往。我就相信他讲的这些。

闻天没有参与学委会的活动,人家也不会让他参加学委会。他从农村调查回来后,每天到西北局上班,搞边区工业与财经的调查。那时西北局研究室是贾拓夫负责,他把闻天的调查材料拿去印发。闻天躲开了抢救运动。他有怀疑,说遍地是特务,哪里有这么多的特务?没有具体材料嘛。他同康生辩论,讲斗争厉害,没有办法就编嘛!知识分子能写嘛!写了就轻易相信?康生就住在我们窑洞隔壁,拿来一本本材料给闻天看。闻天看了之后还是不相信,说这里头有许多是假的。康生说,那是真的啊,他们保证不翻案啊,已经斗出来好几个了。他讲得天花乱坠。闻天看讲不通,就不再说什么了。闻天先是采取超脱态度,后来看了那些材料,又听我反映,就对任弼时讲,要慎重,知识分子还是追求真理的;不一定能在他们当中发现特务;延安圣地,抗日旗帜,他们都是为了抗日来的。

周恩来没有参与延安审干和整风,他有锻炼,比较稳。我问他:你记不记得当时是你批准我们一些人学无线电的,有人后来牺牲了;现在人家攻击我们这些学无线电的;无线电是共产国际搞的,都是绝对秘密的;十几个人,都是你批的。周恩来承认,是他批的,没有问题。但是对那些人也还是在查。周恩来自己也被动。他搞统战,又长时间在白区工作。白区大部分是“红旗党”啊!周恩来自己还讲不清楚。他不敢讲话,不敢出头作证明。当时他就住在我窑洞外面附近,只给工农讲课,到勤杂人员那里作报告。但是他也申明,抢救搞不下去了。

任弼时把意见反映给了毛主席。毛主席还是听得进去的。十天大会开了三天就停了。再开下去,就都是特务了。毛主席写出了个审干决定。这九条最受抓人者的欢迎,因为实在抓不下去了。

整风中人人检讨,把人整垮了。闻天讲,你看老杨(尚昆),人都瘦了,讲他什么主义,他紧张了,灰溜溜的。毛主席对杨尚昆是很厉害的,说他:你这个人是没有角的,你像个橡皮球。就是讲杨尚昆软嘛,和稀泥嘛!其实毛主席的棱角也太厉害了,杨尚昆倒是比较稳的。

检讨不过头不行,就是过了头还是不行。王明就不够,没有过关,就作为重点了。整风也使一些人之间结了怨。薛明和叶群就是在那时结下怨的。

整风时“七大”还没有开,中央委员会还没有选举。中央委员名单,毛主席都是同闻天商量的。闻天说,毛主席负起责任了,来商量了。“七大”代表对王稼祥意见大,在预选中,他没有选上。毛主席说,这些人都落选了,连候补委员都没有上,再选时要把这些人都列上去。他同闻天商量,闻天还在考虑。毛主席讲话是很风趣的,喜欢和人开玩笑,他对我又是很随便的,就说,你是娘娘,也讲讲你的意见。我说娘娘已经下野了。他说,皇帝下野,娘娘没有下野,你也是三代元老了。我就说:列都列上,选不选得上是人家的事;邓发你就不要列了,这个人杀了好多人,肃反,他是保卫局长嘛!我那时就有意见。

“七大”预选时落选的,一个是李维汉,一个是邓发。王稼祥是另外的问题。我问过耀邦:王稼祥对遵义会议是有功的,为什么现在这么反对他?耀邦那时是总政干部部长。他说:主要是军队的代表反对王稼祥当中央委员;好多干部对他也有意见,我还在拼命为他做说服工作,说要从大处着眼;他这个人很刻薄,整人很厉害;他又长期不工作,大事也不管。

闻天参加了“七大”的两条路线斗争,又写了检讨。他当选没有发生困难。

(《炎黄春秋》2016年第4期,何方采访、宋以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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