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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路狂奔

早在2004年,江西省萍乡市就启动了煤矿沉陷区移民工程。巨源村虽然已被划入沉陷区,可十多年过去,仍有部分村民至今未能搬离,他们在痛恨、恐惧、和犹豫中坚守。他们痛恨那些吞噬他们良田和池塘的煤老板;恐惧头顶房梁上那一道道裂缝越来越大。可现在,煤矿都停了,煤老板也走了,房还在陷……他们在挣扎,这回该找谁负责?无奈中,1个老头和6个老太就盯上了来拉残煤的司机,他们一次次在破碎山间和崎岖的黑色小路上飞奔,‌‌“讨‌‌”点生活。

1个老头和6个老太

吴阿四,罗圈腿,大豁牙,初一看,他跑步的姿势会让你觉得好笑。我爬上煤山坡顶时,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阿四带着6个老太太向坡下的三岔路口狂奔,那气势就象是听到发令枪响后的百米冲刺。只是老头老太们的步态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其中1个才奔出10多米,就掉队了。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偷煤的。误把我这个陌生人当做是检查人员了,所以逃跑。等他们到了路口,我才看清楚状况。他们是远远听到卡车的轰鸣声,所以冲到必经的三岔口去拦车。拦车做什么呢?讨钱!这让我吃了一惊!

讨多少?10块!如果没有话,7块、8块……也行!来往的司机们也似乎与他们保持有默契,没惊愕,没有讨价还价,更没有争吵!

6人站在车头前,摆出一副‌‌“你敢撞死我?‌‌”的站姿,1人跑到驾驶室这一侧。车缓缓停下,驾驶员从高高的车头里,递下一把零钱。收钱的老人也不数,拦在车头前的6人迅速列队到路的两边。卡车加大油门,7个老人被裹入车尾的烟尘和煤灰之中……走回煤坡顶的路上,数了数,刚才的司机给了6块3毛钱。

我在煤坡顶看了一下午。有的‌‌“有经验‌‌”的司机,会在三岔口处加大油门,还没等拦车者冲到山下,车就已经过去了……傍晚6点‌‌“收工‌‌”,7个人,共收到21元8角,除去零头,每人分到3元整。

这里是江西省萍乡湘东镇巨源村。也是当地大型煤矿——巨源煤矿所在地。萍乡素有‌‌“江南煤都‌‌”之称,当年毛主席就是在这儿发动‌‌“安源路矿工人运动‌‌”,才有了后面的秋收起义。解放后,这里更是因煤而兴,兴办的煤矿高峰期达1000多家。然而,如今,一百多年的开采让萍乡在面临煤炭资源枯竭的同时,也给当地村民带来了突出的沉陷问题。

阿四的房子

巨源村离城区仅十多公里,有两条路可以进村,一条是新修的水泥路,从外围绕,有点远。另一条从各村中穿行,会路过很多矿山,很明显,因为长期运行煤车,路面坑坑凹凹。

村庄里,人很少,偶见几个老人和孩子,一有陌生人,狗就狂吠不止。有拉煤车或中巴客车经过时,便会扬起黑蒙蒙的一片灰尘,那是煤灰。路人急忙捂住口鼻躲闪。

有个老太太,带我去村里看房子,她的口音带着极浓的方言味,我要很仔细地辩听,在一个砖混结构的小楼前,她反复提到‌‌“阿四,阿四……‌‌”。想来,这应该是阿四的家。楼紧贴着后面的采矿坑,由于矿区已停采,矿坑形成了一个湖。阿四的房子,满是裂缝,最宽的地方可以塞进成人的三根手指。地面水泥也已经松动,有些地方拱起一个小坡。

外墙有些部位有修补过的痕迹,裂缝里塞有黏土。老太太说‌‌“你瞧!讨来的那点钱,补哪条缝够用?不补的话,更让人害怕……‌‌”走出门时,她使劲地去抬了抬门,门框已变形,如果不抬一下,门就关不上。

为什么十多年未能搬迁?

我们查阅到当地相关资料和《新法制报》2016年2月的调查报道:

2004年,萍乡市政府在市发改委设立市、县(区)两级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国家拨款2.76亿元,萍乡市财政再拿出一部分,总投入达6.9亿元,安置全市采煤沉陷区村民。

巨源煤矿作为萍乡矿业集团下属煤矿,属于国家统配煤矿开采,按照当时的政策,全村都应被划入沉陷区,不少村小组相继整体搬离当地,被统一安置在湘东区一个叫五里亭的地方。

然而,巨源村并没有整体搬迁,当地村干部说,一方面当时整体搬迁资金有限,另一方面部分房屋并不位于沉陷区的核心地带,因此才将整体搬迁搁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优先搬迁安置房屋沉陷严重的村民。

那么,村民们的房屋受损程度到底是如何确定的呢?

危房等级由第三方鉴定机构根据《危险房屋鉴定标准》鉴定,报告针对鉴定房屋评定出A、B、C、D四个等级,当地的标准是:D级才可以搬迁安置。

查阅《危险房屋鉴定标准》:‌‌“A级:结构承载力能满足正常使用要求,未发现危险点房屋结构安全。B级:结构承载力基本能满足正常使用要求,个别结构构件处于危险状态,但不影响主体结构,基本满足正常使用要求。C级:部分承重结构承载力不能满足正常使用要求,局部出现险情,构成局部危房。D级:承重结构承载力已不能满足正常使用要求,房屋整体出现险情,构成整幢危房。‌‌”

一位建筑领域的专业人士坦言,被评为C级的房屋,如果不及时修缮,继续居住并不安全。

和房屋鉴定达D级的小部分村民们相比,其他等级的村民只能一次性领取1000-2000元的房屋维修款,等待来年的再次鉴定。然而,他们一等便是十多年,却再没收到任何房屋维修款。

事实上,几年前的综合治理也力不从心。根据规定,如果住户搬迁,将获得每平方米148元至158元的补偿。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这笔补偿款甚至连打地基都不够。

在安源纪念馆的广场上,我们找到了一位萍乡市政府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他说:2004年开始的沉陷区综合治理,确实有政府牵头,配套专项资金实施,但到2012年底,综合治理就已基本结束,此后政府并无资金投入。按照‌‌“谁开采、谁治理‌‌”的原则,煤矿都关闭了,这以后,还能找谁?只能等待引进新项目了。

矿区的其他后遗症

除了房屋开裂沉陷,环境污染也如影随形。村里房屋的外墙上,可以看到许多这样的宣传标语:‌‌“防氟改灶,人民受益……‌‌”燃煤造成氟污染,饮水和空气中过量的氟引起氟中毒,造成了氟斑牙和氟骨病。村里常见村民豁牙、拄拐,都与氟污染脱不了关系。

除了改灶,改善饮用水质量,改喝低氟水同样重要。然而,由于长期开采,矿区发生沉陷,地表水透入地下矿洞中,地下水位也在下降。矿区村民的生活生产一度无水可用,只能靠喝下雨时山上流下来的黄泥水。村民们说,在多次反映后,最终他们用上了矿上的地下水,但矿上的地下水含钙量高,他们担心长期饮用不健康,因此,还是只能到3公里之外去挑水,要么去镇上购买桶装水。

要去镇上买水,同样不容易。巨源村离城区仅十多公里,有两条路可以进村,一条是新修的水泥路,但是要从外围绕,比较远。另一条从村中穿行,这条路路过很多矿山,因为长期被运煤货车碾压,路面坑坑凹凹,烟尘弥漫。村民们吃喝住行,已经全面被采煤后遗症包围。

夜晚,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亮起了灯,鲜红的旗帜与伟人的头像熠熠发光。这是一座与煤矿紧密相关的革命博物馆,建在这个与煤的命运紧紧相连的城市。馆前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跳舞的人们,他们的音乐中轻快起舞,资源枯竭未能全然损坏他们的生活热情。也许某一天,‌‌“江南煤都‌‌”能走出煤的阴影,重燃新的希望。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姓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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