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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咏比赛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1968年,我四岁,妈妈工厂发戏票,我和妈一齐看了当时如火如荼的现代革命京剧《沙家浜》。这是我第一次看戏。回家后,同院大些的女孩来给我家送新编好的五角星形状毛主席挂像,我人来疯,跳到吱嘎乱响的破木板床上,抓起家家都有的红宝书,朝墙上的毛主席像有节奏地挥动着,嘴里“万寿无疆、永远健康”了一会儿,接着便无师自通,扯着嗓子显摆开了: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有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

妈嫌我闹,一把扯我下了床:“好的不学,丫头家的,像什么样!”我的表演欲望被妈遏制了。

上小学,我正式学了第一首歌:《火车向着韶山跑》。

车轮飞,汽笛叫,
火车向着韶山跑,
穿过树林越过河,
迎着霞光千万道,
嗨!
迎着霞光千万道……

现在想来,这歌词一定是个四川或西部哪个省份的人写的,因为去韶山能迎上这道霞光,只能是由西向东,而我们从北京到韶山是无论如何迎不到这霞光的。当然上小学时没这么想过。

学校课间操时间,广播里最常播放的歌基本只有《小松树快长大》、《我爱北京天安门》、《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社员都是向阳花》之类。再有,耳熟能详的,多半是京剧样板戏唱段和《闪闪的红星》电影插曲。

我三年级时,学校举行歌咏比赛,我们班得了第一名。这时,所在地区(街道)学校要办校际歌咏比赛,学校指定我们班去参赛。

可能是为了比出个子丑寅卯,上级部门规定每支参赛队必唱一首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嗨!就是好!
就是好呀!
就是好!
就是好!……

这时,学校的音乐老师,胖胖的吴燕笙,是我的班主任。少年时的吴老师参加过中央少年广播合唱团,现在虽然不教唱歌,改教语文,但歌咏比赛让吴老师重又怀念起老本行。她热情很高,我们班独唱、合唱、齐唱、男生唱、女声唱、高音唱、低音唱……吴老师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临近比赛前几天,吴老师索性把我们除政治、算术以外的所有课都停了,整天领着我们唱“就是好”!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预备——唱!”唱到上午第四节课,我实在是饿得慌慌了,大概同学们也都如此,唱起来气力明显不如第三堂课。

吴老师开始训话:“大家注意,我看有个别同学精力不够集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吴老师跺了下脚:“注意这个‘嗨’要唱出气势,要让人感到振奋!你唱着都没信心,听的人能有信心吗?再来,无产……”

“停……停,停,就——是——好!这四个‘就是好’应该处理好,第一个‘就是好’要坚定振奋,第二、第三个‘就是好’,要有一种活泼、欢快、肯定,由内心向外抒发出来,‘就是好呀,就是好——’”吴老师眼神飞扬地示范着,手情不自禁地打着节拍。

“第四个‘就是好’,注意,要唱出理直气壮,要让台下观众听出我们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确路线,坚定不移的肯定态度。注意了啊,这四个‘就是好’的层次……再来一遍……”。

终于,在练了一个多月后,我们班在地区歌咏比赛中粉墨登场了。

各学校歌咏队上台后的第一首歌都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唱的水平、方式大同小异。以我练歌的体会本能地感觉到每个上台的孩子都在“就是好”这三字上下足了功夫。

伴随着与人较劲儿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大革”文化命的运动徐徐落幕。

前几年,书店里卖《李岚清谈音乐》(大概是这个书名),我心想,一届高官究竟有多少时间来探究音乐的美妙呢?或许是音乐界也有个与大人物同名的专家也说不定。

一天,偶开电视,果见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的李岚清大人在讲台上为莘莘学子讲音乐。在讲到小泽征尔在中国第一次听《二泉映月》时,李大人说了一句让我铭心刻骨的话:听着听着,小泽征尔突然跪在地上,虔诚地双手掩面。一曲终了,他抬起头来,含泪说道,这样的曲子只能跪着听啊。

我问自己:李大人一定唱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他怎么评价它呢?要是小泽征尔听到这首歌,会做出什么姿态呢?

这两个问题,至今无解。

《记忆》2010年8月31日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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