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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无趣:1993年中国青年报愚人节新闻始末

决定搞一个愚人节专版大概是在2月底或者3月初定下来的吧。那是1993年,当时我在中国青年报新成立的社会周刊做编辑。社会周刊的主编是杨浪,编辑还有叶研、张志钦、程赤兵、刘爽、梅小京。对了当时还有一堆实习生,刘洲伟、王跃春、陈彤他们。应该是杨浪的主意,好像也没什么深意,就为了好玩。安排我做责编,和陈彤搭档。陈彤是个妙人,拿过北京市高校女子象棋冠军,我们的合作基本是在打打闹闹中度过的,脑补一下猫和老鼠那种画风八九不离十。今天她是著名编剧。

其实我很心虚,连报纸画版都画不利落呢。周刊的画版高手是程赤兵,不知道为什么没安排他做,否则后来出刊也不至于这么粗糙。

我们在社会周刊上登了征稿信,标题大概是‌‌“说得跟真的似的‌‌”。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征稿信见报没有任何领导或主管部门来问。那还算90年代初,其实管得不严,80年代的自由放任可能还没死绝,而中国青年报又向来以此为荣。

然后我们就每天收到至少几十封上百封信的投稿。我们不急,找了两只大麻袋,来信就扔进去,大概两周吧,攒了整整两大麻袋。我忘了跟陈彤还是谁说过,你看,你让中国人编瞎话可有积极性可有创造力了。

然后在4月1日的提前一周吧,我和陈彤开始守着两只麻袋拆信。非常好玩,看那些投稿非常好玩。但我心里其实有点不安,真的就要这样见报登出去吗?当时我25岁,对37岁的杨浪非常崇拜,他说做那就做咯,也不多问。

好像周刊的同事们也没把这个太当回事,各忙各的,也没人过问,直到我和陈彤把筛选出来的投稿提交到部门例会上。我忘了是部门例会还是给到杨浪、叶研两个大佬过目了,反正可能我画版不行但看稿还行,选出来的稿件没什么异议也就通过了。这就是后来轰动一时的愚人节‌‌“新闻‌‌”:博士可以生二胎、前门楼子卖了、去月球炒地皮……这些。

然后就是画版做版。那时候刚有激光照排,做报纸的流程是这样的。主编签发稿件送到打字室录入电脑,照片签发到制版车间,编辑在‌‌“大样纸‌‌”上画出文章分区、照片位置这些,拿到组版员那里在电脑上‌‌“拼版‌‌”。画版是个技术活,因为当时电脑比较笨,你文章字数算得不准它就是装不进去。当然组版员多少还是有些办法,但你得搞好关系。组版后打印出来的叫‌‌“大样‌‌”,拿给主编、分管副总编、检查组分别去签。都签了,‌‌“付印‌‌”,也就是这块版可以进印刷车间了。

我基本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独立组版。刊头画想来个给力的,就找报社一个叫李忠的同事,他长得比较有气势,让他举着愚人节专版的大样,摄影部的同事给拍的照。然后我去画报上找了一个乔丹的头像,就是NBA的乔丹,剪下来,贴到李忠的头上。总之当时一切都这么山寨,也没有PS之类的,就这么硬桥硬马整上去了。

可能一边组版一边还是会心虚吧,倒不是考虑开这种国际玩笑会有什么后果,反正有杨浪顶着呢,主要还是觉得自己手艺太臭。组版那天大家都比较欢乐,我们社会周刊整体上就是没大没小打打闹闹那么一个画风,也不光我和陈彤撕。我记得连李忠都比较欢乐,可能他觉得把自己的身体拼上乔丹的头还比较拉风。

然后就4月1日了,1993年4月1日,中国青年报愚人节专版隆重推出,look。

我承认23年前的事情了我不可能记得每一个细节,4月1日那天早晨去报社上班,好像一切都静悄悄的,也没有我期待(或者害怕)的轰动爆棚。报纸就在那里,静悄悄在那里,拿起来玩味一番,有点梦幻的感觉吧。这是真的?就这么出来了?

然后气氛紧张起来大概是在上午10点左右?我忘了杨浪是没来还是被从办公室叫走了,反正他摊上事儿了,你懂的。我呢,我就是个小编辑,执行者,我不担心自己,我只是觉得可能这种打打闹闹的日子快要到头了。从1993年初社会周刊成立到4月1日愚人节,那三个月可能是我报纸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我倒没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就是很快乐。如果聚焦一个场景,可以说说杨浪和陈彤下象棋,一个女实习生,想要进这个部门,却把部门主任的每一个棋子全吃光,一边还嘴里挖苦讽刺个不停。反正当时就是这样的。

其实当天上午外电就炸了,‌‌“中国官方媒体中国青年报称放开博士生二胎‌‌”。嗯嗯,那可是计划生育最严苛的年代,这漏子捅得可有多大。很显然杨浪的主编是不能做了,很快他跑去外边做事,后来离开了报社。社会周刊还有,但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博士生二胎这个愚人节新闻传了好多年,可见生命力多么顽强。现在来看,我们实在做了一件非常有预见性的事情。计划生育本来就不得人心。

社会周刊的老同事们一直保持联系,偶尔也有聚会。我们有一个微信群,群名就叫‌‌“4月1日愚人节‌‌”。今天早晨我在群里发了红包,有个当年的实习生说:‌‌“过了20多年,反抗无趣依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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