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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永恒的女性

八、九年前,我跟一个朋友一起做了某报的助理总编辑,这个清华大学毕业的朋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做事认真,理科出身而文字极好,动手能力强。我后来离开报社,跟他一度失去了联系,却常常想起他来。今年三月开博客不久,他就跟我联系上了。说是看我的博客,有太多的话要跟我说。我们在网上聊天。结果让我大吃一惊。

朋友说他太太年初去世,十年来,做了三次大的手术,最后在医院里突然安详地走了。我批评过我们八九一代人。朋友说:‌‌“我太太是八九一代。我跟她恋爱时她在广场。九0年研究生毕业,一到单位就下放。在河南呆了4个多月。那时我们刚结婚。我跟她一起生活18年。从来没有听到她抱怨任何事。抨击任何事。她总是淡淡的。微笑地面对任何事。我只有一次看到她哭泣,就是当年事后的一个同学被开除。同学的父母来北京。大家请他们吃饭。‌‌”

朋友说:‌‌“在这些对社会的影响可能更大的人。包括老弟你。怎么就没有遇到一个像我太太那样。没有一点浮躁。没有一点不平之气。坦然面对。以自己最平和也最坚韧的方式。默默地。而不是喧嚣地。做他(她)的人和事。现在我想起她的生平往事。常常忍不住流泪。我们生在这么一个喧器浮躁之世。用变本加厉的喧嚣浮躁来浪费自己的生命。浪费自己的知识、能力和才华。1999年夏天我离开报社。进入商界。每天回家跟她三言两语。心境就能归于平和。‌‌”

今天我把跟朋友的谈话整理出来。我把那些网上一行行的句子拼凑在一起,仍能感到其中巨大的张力和人性密度。在那些句号之间,都是诗行一样无数量的心思,其间夹杂着我的简单的话,比如:‌‌“你说‌‌”、‌‌“我在看‌‌”、‌‌“我在看‌‌”、‌‌“是啊‌‌”、‌‌“太对了‌‌”之类。我看着它们,看着人世间的真情美丽,有一种大恸无言的感动。

朋友说:‌‌“我想对于世道人心的批评。第一个层次是技术上的。比如政府在‌‌”技术上‌‌“未能解决好民生问题。医疗,教育,就业。这个层次的意义是有限的。因为批评者不是技术专家。批评者的解决方案更差。比如郑谈如何解决交通拥堵问题。他的方案会更差。‌‌”我说:‌‌“他在此时充当的是专家而不是知识分子的职能。‌‌”

朋友说:‌‌“所以知识分子要专注于他自己的职责。比如说医疗体制。现在药价成了众矢之的。不是太可笑了吗。医疗的问题是政府投入不足。政府投入不足的原因是什么。政府为什么不愿投入医疗和教育。一个不愿投入医疗和教育的政府有没有理由收取那么高的税收。甚至有没有理由收税。这才是郑应该表达的问题。政治的社会伦理。‌‌”我说:‌‌“这个说法强过当下那些盛名学者。‌‌”

朋友说:‌‌“我太太最后一个治疗用了一种英国进口的药。每天的费用2000多。比香港贵30%。发改委核准的价格。帮助跨国公司抢自己公民的钱。那么政府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我太太在世时,我跟她抱怨这些事。她的见解让我难忘。她说,你不能跟一个没有廉耻的人去讲道理。也不能跟一个没有廉耻的政府去谈社会理想。我说你是不是很失望。她说没有。她说在她身边的都是非常好的人。‌‌”我说:‌‌“我同意。只要自己有信心让周围美丽,就不要对人性或人类失望。你太太则从周围发现了美丽。‌‌”

朋友说:‌‌“是的。她走以后,许多朋友跟我谈起她。我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产生的影响又这么好。一起生活了18年之后,我才开始认真地想她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在这个浮躁和功利的年代还能有她这样一个人。‌‌”我安慰朋友说:‌‌“很多啊。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

朋友说:‌‌“我想只有这样的人很多。这个社会才能归于平和中正。学者才能不妄语。政治才能不悖于社会伦理。我曾经跟我太太说,在这个社会里做一个公民太卑贱了。我太太跟我说,那就忘掉这是一个什么社会。‌‌”我说:‌‌“她说得太对了。我多次批评唐德刚这些大历史学家,也是这个意思。‌‌”

朋友还说了很多话,说太太走后,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孤儿,无所依傍,六神无主。他在想以后的日子他做什么,怎么生活。

我知道,那个逝去的美丽的灵魂以另外一种方式重塑了他。歌德: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飞升。

(成文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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