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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名,决定于你的作品

苏东坡写一幅自己满意的字,会在后面留下数尺的空白,这空白做什么用呢?他说:“以待五百后人作跋。”他有一幅字后面自己作“跋”云:“五百年后当成百金之值。”他对自己的书法作品的历史地位和商品价值有充分的自信。这个自信决不是盲目无根据的。我想,这一是来自于自我判断,自己看着就是好;还一个就是来自于与前人传世之作的比较,看看确实毫不逊色,毕竟自己也懂的。于是,预留空白等待好评,信心满满。

当代人高二适对自己的书法非常自信,他说:“二适,右军以后一人而已。右军以前无二适,右军以后乃有二适,固皆得其所也。”他称自己的草书“应有山岳震动、江河奔放之势”。高二适的书法究竟如何,姑且不论,我但知迄今为止,作此与书圣比肩的评论只他二适自己一人而已。或许,识珠的慧眼还未出世。

看来,无论古今,都有那么一些人,关心着自己的身后名。有些人从容些,如苏东坡;有些人急切些,如高二适。不过,书法只是书法,小道而已。从容也罢,急切也罢,谦虚也罢,自傲也罢,自傲得合理也罢,不合理也罢,都无关紧要。充其量,最多只能增加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然而,涉及政治、经济等大道,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秦王嬴政雄才大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焚书坑儒,销天下兵器铸十二金人,号称始皇。这就是在自己的作品后留下了无尽的空白,不是让后人作跋,而是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续写新篇,以至千秋万代。只可惜如意算盘全落空,仅二世而亡,“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自称马克思加秦始皇的毛泽东,对自己的事业是极其自信的。一则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事业的正义性。二则认为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使用任何招数。三则认为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只要自己永远是胜利者,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历史地位。第一次感到自己历史地位是一个问题,甚至存在一个危机,是在大跃进失败饿死了几千万人之后。想当年,使用各种战略策略,斗败国民党,新中国定鼎,经过一系列运动,特别是反右大胜之后,一言堂的格局业已成型,于是推出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意在一步登天跨入乌托邦。是时也,“风展红旗如画”,“春风杨柳万千条”,只道是“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没承想“千村薜苈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饿死几千万人,完全是一不小心的事。至此,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要斗争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这是一贯的理念。革命是如此,建设同样是如此。直到游泳池边刘少奇对他说“人相食是要上书的,历史要写上你我的”,方才如梦初醒,觉着这是个大问题。但依然深信,这仅仅是个话语权问题,只要永远掌握话语权,保密这段历史或解释这段历史,责任就落不到自己头上。这才有了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从此,我们的伟大领袖很喜欢自己总结历史。“文革”取得阶段性胜利的九大上,掰着手指数多少次路线斗争。行将离世的时候,总结自己一生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打倒蒋介石,建立新中国;一是发动“文革”,打倒刘少奇。有时会念叨死去的战友,很动感情。但好像从没见他提起过三年大饥荒饿死了多少人。似乎不提起,就没饿死。不知为什么,这么伟大的人却不懂得,杀了雄鸡天还是会亮的。

伟人谦虚,说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其实,实事求是地说,历史更多的还是帝王将相创造的。他们的所作所为影响着历史的进程,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历史,他们为百姓造的福作的孽都是历史。福造过,孽作过,历史就定了。这与你自己如何记录无关。真实的历史是抹不去的,改不了的。这如同一幅字,你写完就没你的事了,后人如何写跋,是后人的事,由不得你了。手再大,臂再长,想遮住历史是不可能的。

历史还在进行中,还在创造中。毋庸讳言,历史大多是帝王将相创造的,但如何评价历史,决不会由着帝王将相来。要在历史上留下好评,就要创造好的业绩。这就好比一幅字,你要得到好评,唯有将字写好。写好了还须别人,特别是后人品评,后人一致说好才算好,你自己说好是不能算数的。“右军以后一人而已”,须留待五百年后人说,你高二适自己这么说,无论如何,太自说自话了。总而言之,身后名如何,只决定于你的作品。舍此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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