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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纸媒日渐衰退是怎样一种体验?

孟东楼:来XX IT企业之前,我在省内一家平面媒体工作,眼睁睁看着报纸从供不应求到无人问津,广告从上版面要请客到求爷爷告奶奶去拉。

直至我走的时候,省内全部平面媒体,都在亏损。巅峰时期,有100多个版面的X报,现在只有16个版,多余的人怎么办?工资打折。打折也发不起怎么办?跟业务挂钩。记者们拉不到广告怎么办?八仙过海各寻出路。

有门路的靠门路吃饭,比如某主任在政府部门任网站主编,某主任是企业的媒体发言人(均为兼职);没门路的怎么办?有能耐的就跳槽,没能耐跳到好单位,也不想走歪道、邪道的媒体人,只好等死:

拉不到广告,大家都没饭吃。亏损多的,工资6个月发一次,一次发3个月;亏损少的,工资3个月发一次,一次发2个月。这些工资从哪来?贷款、借款。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钱借的多了,腰杆自然不硬,这也是这两年媒体越来越没下限的原因。

大家也不是没想办法。

省内X晚报,是华北地区很有名的报纸,因为平面广告急剧萎缩,领导们决定走网络路线,现在微信、网站都很红火,但是没收益。没收益。没收益。(如果你认为每年投入5000万,收入800万算有收益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至于网络都搞不出来的,那就不用说了。

还有一招,大家都在用:把版面包出去,包给各广告公司。包出去以后,稿件质量自然高台跳水,甚至胡说八道。这一点很像台湾媒体,比他们多一点点政府规定的底限而已。

第三招,是房屋租赁。省内所有媒体大楼均在繁华地段,目前下面几层租出去也是有收益的。目前,这是媒体人工资的主要来源。

这些招,大家觉得哪个能长久呢?

知乎用户:毕业前最后一年,在自己从小就非常仰慕的一家的纸媒里面实习。现在想起来第一次走进他们大楼还有一种战战兢兢的神圣感,像是墨西哥乡民走进梵蒂冈,从地砖到Logo都真实的有点虚幻。

一年时间不到,在那写了几篇报道,其间走掉的编辑记者比实习生还多。

我印象里有一个下午,我拿着样稿去版房调板式,版房六台电脑,只有一台电脑上有人。没多久我去美编的办公室跟他商量一个稿子太长转版的问题。我正等着她弄完手边的活儿,这时候X版的编辑进来了,美编跟他搭话。

——X版现在有几个记者啊?

——就老冯了,我也硬着头皮写写。

——那几个版你们应付的过来?

——应付不过来也没辙啊,这次新从外面雇了一个,让他写了一大版,心里挺没底的。

——原来那个小黄哪去了?

——早不在了,我以后也懒得带新人了,都没多长时间就走了,白费半天劲。

——…

——…

——你小孩上的哪个幼儿园来着?

这时候,之前外面那台电脑前面唯一的那个美工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美编招呼他近来,我才注意到他看起来也挺年轻的。他把一张A4纸很怂的递到美编桌子前面。美编瞅了一下,火了

——不是,这我说我能不能不批啊?我说你还就俩礼拜就走了,还给我请俩礼拜假,你当我什么啊。

然后她扭头跟编辑说

——这也太过分了,俩礼拜就走了的人再请俩礼拜假,这像什么呢?我从来没有不准过假,这回我实在觉得,不能,我不准,不批。

然后那个小美编就把那张假条捏起来,悻悻的走了。

新媒体的冲击确实很严重,很多资深的编辑记者被新媒体挖走了、自己创业搞新媒体了、或者被BAT新划的新媒体企事业/公关部门挖走了。

当然,有另外一个因素,也不得不提。

每次出了刊之后,我们都会在下午开评刊会,每次评刊会开头,是老总讲一下新的的‌‌‌‌“报道禁忌‌‌‌‌”。我刚去那里的时候还比较少,一般两三件事情,到后面,越来越多,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一次这个禁忌讲了五分钟:

不予报道:<国安法>,<非政府组织法>,涉重大司法争议(冤假错案),中墨高铁毁约,中国民众起诉日本当年使用化学武器。

不予负面报道:俄罗斯经济,朝鲜领导人私生活。

不予分析,评论:恐怖主义,美国古巴修好,索尼和《刺杀金正恩》。

以中央口径为准:日本修宪,印尼扣押渔船。

然后才开始大家讨论本期稿件质量,选题等等。

离开那里之后,前两天看到之前帮过忙的记者老师,他轰动极大的两篇报道得了公司年会的年度新闻金奖,但是那两篇报道已经找不到了,后来,还以全公司名义发表了公开声明,为这份报道的‌‌‌‌“不实‌‌‌‌”致歉。年会上,一个元老借着酒劲说:‌‌‌‌“我们XX的精华是什么?不就是被删掉毙掉的那些内容吗?‌‌‌‌”

每次别人说这家媒体已经堕落了,变味了,我都会想起来这件事情。

匿名用户:曾为纸媒记者。

某报,前几年效益不错,房产金融等部门新人年终奖三两万很正常,略有经验五六万,福利好,时间轻松。可能正是这种不太正常的优越埋下了衰落的因。

15年年初开始大改大调,追着澎湃等也开始跟风做APP,惨败。当时每个部门无论业务员还是记者,每日得从网上摘抄稿件填满空荡荡的APP。我们提意见,说现在很少有人会下载一个地方报纸的APP看新闻,不如做好公众号,被拒。

15年上半年,部门拆分合并,合并拆分。经营思路一变再变,慢慢削减绩效,奖金基本可预料。之后开始扣20%绩效,曰年底发,中途离职不再补发,引发不满。

至我离开,这家当年异军突起,以言辞犀利让政府头疼脑热的报社被整体打包卖给本地某传媒集团,不再归于北京,说到这里大概已能猜到是哪一家。说不难过,那是假话。

几年里,我享受到最好的福利待遇,隐隐不安。

离开后,看它日益衰落,看老同事们拿着不足我当年一半的工资,在劝他们离开的同时,也为自己在它尚未完全衰败时离开而庆幸。

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时机,囿于体制不愿改变。作为报社,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作为没有决策权与话语权的个人,痛心之余,另谋出路。

唐缺:纸书不好卖了,还能走电子出版;小说不好卖了,大不了咬牙去写剧本。虽然前路迢迢,总还是得想法子安排自己的饭碗。真正让人遗憾的是杂志业的持续衰退。以幻想类文学杂志为例,引用我在另一个回答里说的:我发表过文章的刊物里,《科幻文学秀》《世界科幻博览》《幻想1+1》《布老虎青春文学》《今古传奇·奇幻版》《飞·奇幻世界》《九州幻想》《九州志》相继倒闭或者停刊卖掉刊号。另外,《大众软件》虽然一直在出,但似乎也不断被停刊流言所困扰……相比起单行本出版的版税,杂志那点稿费其实并不算什么,更不必提和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影视游戏版权费相比。但能出书的终究只是少数人,杂志却能够给大批新作者或者暂时无法持续出书的作者提供一个非常好的起步平台。当这些纸质平台一一消失的时候,科幻作者只能排着队挤《科幻世界》,非网文风格的奇幻文学作者更是找不到合适的发表渠道,读者的选择面也窄了很多。在这个幻想类ip炒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怀念那些精致的杂志中短篇,那些商业气息虽淡、却能给人带来不一样阅读体验的文章,比如我最爱的骑桶人。随手搜了几张图,都是登过我文章的、现在已经消失或者暂时消失的杂志封面。世道艰难,求生不易,希望同样登过我文章的今古武侠、科幻世界和大软还能继续安好……(´・ω・)

张亮:以前做杂志的,具体说是商业杂志。

中国的商业杂志,其实从2000 年才开始正规化,2001 年《财经》因为《银广夏陷阱》、《庄家吕梁》等报道而封神,《21世纪商业报道》《经济观察报》也应运而生。

我在2001 年加入商业记者行业的时候,觉的很high。

(那时候正是互联网业低潮,我们一个不跑互联网口的同事,去深圳出差时,顺道去腾讯的办公室,不用什么手续就能采访马化腾。)

没几年,商业杂志就不行了。主要是节奏跟不上了。互联网对内容业冲击之剧烈,我置身其中,感觉很深。

我最开始有这个感慨,是2007 年iPhone 发布后,我在杂志上写了一篇2 页纸的文章,这对杂志而言是小文章。但我那个阶段看美国的博客,感觉几乎每天都有关于iPhone 和苹果和乔布斯的新鲜内容出来…不管我多想把这些内容引介进来,杂志的节奏跟不上。然后我在2007 年底中就开始思考自己做个博客媒体,年底Apple4us 就上线了。

Apple4us 是中国最早的团队博客媒体之一,很快获得了挺多的读者,很多人至今还会跟我提起。感觉在特定人群里,影响力比我参与的杂志还大。但Apple4us 成本不高,而一本商业杂志一年的运营成本上千万。

同时是眼瞅着纸媒人才流失,或者去互联网公司,或者去做公关。各种传统媒体纷纷倒掉。

那时候我看到一句话,觉的特有道理:当一个潮流发生时,无论你参与与否,潮流都会发生。

我曾试着让杂志做个网站,但找不到好的人才,也没资金专门聘用好的记者编辑,但,最关键的是,还是模式不对。纽约时报们投入巨大,但打得过Twitter 吗?

2009 年夏天,我给李如一写了篇我对纸媒行业的思考:http://apple4us.com/2010/03/news-is-dead/其实基本都是苦恼,因为我希望求解,但看不太见光。那前后我还分析过美国一家重要商业杂志倒闭的原因

当时我跟杂志的主编沟通过,我说你觉得我们这个行业前景何在?他说:应该还会有杂志存在的,会少,也许会被一些财团养着。

对于还是热血青年的我,这个答案不够给劲。

2009 年9 月,创新工场成立后不久,我跟开复通了一个电话,就加入创新工场了。

2015 年,我供职七年的那家商业杂志一夜之间就倒了。遗憾肯定有,但无能为力。

其实我至今依然相信这个世界需要独立媒体进行客观的新闻写作,但以前的模式不太行了。

不久前我写过一条这样的微博:

2006 年以来吧,互联网上内容创造和传播日渐加速,对传统媒体形成摧枯拉朽之势。但十年下来,大家该适应适应,该融入融入,加速已成新常态。我纳闷还在做自媒体或博客媒体的各位,为何不摒弃形式,彻底基于社交媒体(微博、微信、知乎)做真的新媒体,追求快速独家、形成垂直品牌、建立粉丝群。

我觉得新的机会已经出来了,虽然对一代新闻人来说,人生就这么蹉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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