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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麻子盗墓

伟大领袖在大跃进的时候,提出要“大办钢铁”。

“大办钢铁”不仅是工业生产任务,更是政治任务。

各地基层的各单位、各部门,包括管理居民最基层的行政单位各街道,都要大炼钢铁,并定有指标任务。

这个指标任务很大,用毛主席的话说,叫“赶英超美”和“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说,我们社会主义中国的钢铁产量,要赶上和超过英国、美国这两个钢铁生产大国。并且在各方面,都要压倒西方所有的资本主义国家。

我们以前的钢铁产量是很低的,因此这口号很是激动人心、很能激励人志。

可是,说话容易,就是舌头打个弯的事。炼钢铁却很难,你扯破嗓子喊破天,也叫不出来钢铁。

要说炼铁,我们古城六安,算得上是得天独厚。

城西城墙下,旁边就有条大淠河,老六安人叫它大沙河。大沙河中的河沙,有大量黑沙,即铁砂。河沙滩上,黑沙和白沙被波浪冲刷的层层叠叠,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铁砂可以炼铁。

在各级、各部门领导们的安排下,人们在河滩上淘出铁砂,放在土法上马的小高炉的坩埚里熔炼,希望能尽快完成大炼钢铁的任务。

大家没日没夜地到处砍树,因为烧小高炉炼铁要燃料。没有那么多煤炭,只好用树木的木材做燃料。

城里城外,岗头河湾,小树、大树、古树,被一扫而光。

最后,小高炉不负众望,炉口终于流出了火红“铁水”。

原指望苦尽甜来,结果是先喜后悲。

小高炉是炼出来“铁水”了,可铁水冷却后全都是不成形含有大量沙子的烂铁渣。

土法上马的小高炉,温度达不到将铁砂彻底熔化的温度,根本炼不成铁。

但大炼钢铁“赶英超美”的政治任务却不容懈怠。

不要紧,弄虚作假是我们出成绩的传统,各级领导有的是办法。

于是,在社会上出现收缴成品铁器作为“钢铁”上交的高招。

也难怪,这是唯一完成大炼钢铁任务的手段。

各部门、各单位、街道居民,家家户户每人定的都有交铁的任务。

身份不同,任务量不同。有人三斤,有人五斤,有人十斤。

若只是少数人有任务还好办,社会上散存在各处的废铁器也有不少。如今人人都有交铁的任务,就难了。

到哪去找那么多铁器去上交?

没办法,家家户户只好将家里的铁器,什么破铁锹、破饭锅、破锅铲、破铁勺、破锄头等东西,统统拿出来上交。

有许多人舍不得上交那些铁制的尚能使用的铁器日用品,街道就组织积极分子挨门挨户搜查。查出来,成分不好的人这就是他抵制三面红旗的证据,成分好的,也要给他安上一个落后分子的帽子。

大炼钢铁成为大找钢铁,其彻底程度,连大一点锁门的铁门环都得给卸下来。

这哪是办法?但那些当官的乐此不疲。

我当时在城北小学上学,有个同学悄悄跟我说,他打算到东门体校里面,去偷举重运动器具杠铃上的铁盘。他要帮他老子完成交铁任务,请我帮他望风,我慷慨答应了。

他顺利偷出了铁盘,结果被他老子狠狠揍了一顿。

他灰溜溜又将铁盘偷偷送了回去。

东大街供销社收购站会计王麻子,分的有上交十斤钢铁的任务。

有的人敢拖,甚至也有极少数人敢软抗不交。都是吃皇粮拿俸禄的,谁怕谁啊?

但王麻子不敢。

因为他是国民党员。

按政策,虽然国民党的普通党员不是无产阶级专政对象,但王麻子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政治面貌,注定这一辈子必须见人矮三分。

王麻子虽然外号叫“王麻子”,其实他脸上没有麻子。

他真名叫王机敏,外号叫王麻子,源于他的小聪明。

他为人行事和他的名字一样,机敏而主意多。主意多,就是点子多。故乡的好事者们,戏称麻子为“点子多”。所以人们喊王机敏叫“王麻子”。这是褒义,甚至可以说是爱称。是说他聪明,有办法。

因他排行老二,故很多人喊他“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虽然机敏,但他是小处机敏,大处忠厚,甚至很笨。

以前他有个同学是六安国民党县党部书记,这位县党部书记大人当官不忘老同学,老是动员王二麻子参加国民党。

王二麻子碍不过情面,就参加了。

不到半年,王二麻子连一次国民党基层组织的党员会都没参加过,国民党就垮台了,去了台湾。

他那个当县党部书记的同学也跑到台湾去了。

而他这个会打算盘的国民党员却跑不了。

一九四九年后,当地政府查出他是国民党员。

他没装孬,承认了。

白纸黑字,他不承认也不行。

你想想,国民政府行政无力,官贪民怨,大变在即,连老农民都能看出来国民党必败的大势,他却看不出来。

他竟然在国民党惨败前夕,为了照顾同学的面子,勉为其难地参加了国民党!

经一事,长一智。王二麻子此时此刻开了窍,他心里明白,领导一高兴,或一不高兴,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成为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阶级敌人。

将一个国民党员打成阶级敌人,还需要理由吗?

他怎么能不怕?

所以他工作很积极,上交钢铁也积极。

他将家里所有能上交的铁器都交上去了,连他收藏的,极其喜爱的一个明朝带有“公平交易,童叟无欺”铸字的铁秤砣,都忍痛上交了。

这可是个珍贵的文物啊!

但是,他也一共才完成六斤的任务。

还差四斤,怎么办?

他的燃眉之急,就是还要再找到四斤钢铁上交,好早日完成交铁的政治任务。

家中的所有铁器,能交的都交了,已经山穷水尽。他无计可施,只好去找同事兼好朋友李四商量,想请他帮忙弄点不管是什么东西的钢铁。

李四是供销社收购站的保管员,职业就是跟破铜烂铁打交道。

或许他有门道。

找到李四后,不料李四愁眉苦脸地对他说:“到哪找铁去?我还差二斤的任务没完成,正发愁呢。”

看样子,李四比他还急。

也难怪,李四是地主成分,更怕别人用政治帽子压他,更急着要完成任务。

王二麻子王机敏再也机敏不起来,闷闷不乐而归。

但第二天,李四特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李四神秘地对他说,城外南岗乱葬岗子的坟地里有铁。

王二麻子并不糊涂,讥笑说:“乱葬岗子的坟地里有铁?哈哈。那里有磷,有鬼火,因为那里只有累累白骨,没铁。最近咱们城里饿死的人,都埋在那里。死尸多的是,就是没铁。”

李四说:“你不知道,这乱葬岗子原来是不许乱葬死人的。因为现在路倒的人太多,一时没办法,才乱葬的。这里的坟地。都是棺葬有主的老坟。”

路倒,是我们家乡人的方言,专指饿死倒毙在路上的人。

当时,有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对这种饿死的人,就叫路倒。

这种死人的尸体,很多无人认领。

有的是找不到尸体是谁家的人,有的是家里明明知道死者是自家人,却不来认领。

不来认领的目的,是可以继续领取死者的粮食供应指标。人死了,粮食供应指标就没了。

王二麻子问李四:“棺葬的老坟又能怎么样?有铁吗?”

李四说:“有啊,棺葬的坟墓,棺材里有铁啊。”

王二麻子头直摆:“笑话!棺葬的棺材里可能有金子、银子,但早被人挖走了。棺材里没铁!亏你还是个老收购,谁家死人会陪葬铁啊?”

李四认真地说:“是我没说清楚,我是说,棺材上有铁。”

王二麻子大奇:“啊?棺材上有铁?难道我们六安有传说中的铁棺材?”

李四大急:“什么铁棺材啊?还金棺材呢!你没见过棺材吗?你没见过出殡吗?我问你,抬棺材的绳子拴在什么地方?每个棺材的底座上,都有四个大铁环啊!那个铁环,是镶在一个小铁板上的。一个铁环和铁板,至少有二斤多重。每个棺材上是四副,将近十斤。我们只要挖开一个棺葬的坟茔,就能完成上交钢铁的任务了。”

王二麻子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不假,是的。”

李四说:“我俩晚上到南岗乱葬岗子那地方盗墓找铁去,怎么样?你敢吗?”

王二麻子毫不畏惧:“敢。我怕活人,不怕死人。”

李四说:“好,就这样说定了。”

二人约好,为掩人耳目,各自自带工具,傍晚在南门口会面。

傍晚时分,二人各持大锹,依约而来。

一见面,王二麻子就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闷屁。

李四掩鼻逃窜,边跑边说:“真臭!能熏死人!我一辈子活了几十岁,平生第一次闻到这样臭的屁。”

王二麻子苦笑,说:“冷尿饿屁穷扯谎,没办法。家里的粮食全省给孩子吃了,这十来天,我每天吃的就是黄豆面拌大萝卜熬的稀饭。”

李四笑道:“好家伙,这黄豆和大萝卜两样都是能高产臭屁的东西。”

越黑天高,春寒逼人。

王二麻子和李四小心翼翼,直奔南岗乱葬岗子坟地,盗墓而去。

盗墓,是古老的犯罪行为。

古人尊重死者,厚葬之风兴起。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于是,盗墓行为盛行。

旧时代盗墓有两种,一种是官盗,像汉末的董卓、曹操,民国的孙殿英等,他们是明火执仗地盗墓。

一种是民盗,各地都有,人数众多,都是各自偷偷摸摸地进行。

这两种盗墓,形式不同,目的一样。都是从墓中取出随葬的财物、珍宝,大发横财。

报复性的挖人祖坟和墓穴考古,与盗墓形式一样,都是挖坟,但目的不同。

不作赘述。

只说李四和王二麻子盗墓。

二人并无盗墓经验,见地上有土堆就挖。

一连挖开三个土坑,都是芦席包裹的尸体,并无棺材。

当然也无铁环。

挖开后腐尸的奇臭,恶心的能使人窒息。

这竟使李四觉得,刚才王二麻子放的那个带有黄豆加萝卜味奇臭无比的臭屁,其实并不怎么臭,甚至根本就不臭。

二人只好将尸体再次掩埋。

李四坚持继续挖。

王二麻子聪明起来,说:“不能瞎挖,这样乱挖,白费劲。我们不仅活受罪,也太缺德。”

李四问:“那怎么办?”

王二麻子说:“回去睡觉。明天我们再来。来时我们先去我表弟家,他是当地人。我请他带路,指点。我们只挖无主的古坟,旧坟,这种坟就是被盗了,人家要的是财宝,不会要棺材上的铁环。我们干起来,也于心无愧。而且,还不会有什么味道。”

李四点头称善。

王二麻子的表弟叫张三。

张三是个寡汉条子,住在南岗,所谓的家,就一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小屋,在乱葬岗子旁边。

第二天傍晚,李四、王二麻子来到张三家。

张三正在茅屋内唱小曲穷乐。

你别看他人长的像个歪瓜瘪枣跟个老生姜似的,嗓门却清纯优美。

张三正在动情、得意地高唱:“我是个单身汉呀,哎呀呀,我日子过的是真舒坦。我头上无绿帽呀,我膝下无娃缠。我出外门不锁呀,我无挂也无牵。我人穷志不短,不偷不盗是好汉。哎吆吆,我就是有点懒。拖家带眷多苦难,寡汉条子似神仙。半斤猪肉,我就能过个大肥年啊。倘若是,有朝一日我得了病呀,我就将水缸搬到床面前,我喝水不花钱。”

张三正忘情地唱着小曲,王二麻子带着李四走进门。自家亲戚也不必客气,王二麻子直陈目的,要张三带路,陪自己和李四去找老坟盗墓挖铁。

张三闻言大惊:“啊!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你们居然要我带路干这种缺德事?我不干!”

王二麻子向张三诉说起自己的无奈与苦衷,他央告说:“兄弟,我们只要棺材上的铁环,别的东西,绝对不动。我们保证,还将挖开的坟茔修好。里面埋的又不是你爹?你别跟我说别的,死人日子好过,活人日子难熬。我完不成上交钢铁的任务,我在政治上就会有危险!知道吗?谁他妈的能像你这样想得开?穷的屁股打板凳,上顿有米,下顿没饭,你还能快活得唱出小曲来?”

张三碍不过亲戚的情面,只好勉强答应。

于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三人,乘着夜深月黑,四野无人,直奔南岗岗头乱葬岗子盗墓而去。

欲知王二麻子等人能否盗得棺材上的铁环之后事,并无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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