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为共和祷告

近现代中国一个绕不过去的主题词,就是“共和”。

自从甲午战争失败,深受刺激的中国朝野,就开始从着重于“问题”层面的经济变革,迈向“主义”层面的政治变革。这是一次全民参与或“被”参与的政治大跃进,各种各样的思潮、主义,被不断地引进,人们热切地进行了各种代价高昂的嫁接试验,希望能令中国一夜之间就跑步进入某种“主义”的社会。

在各种“主义”及其信奉者们互相往死里猛掐的时候,“共和”却日渐成为绝大多数“主义”构建政治正确的基石。

在新名词和新术语大量进口的近现代中国,还有个有趣的现象:这些进口词汇,即便在原产地是中性词,比如“殖民”,比如“共和”,进了中国之后,却总是会被包裹上中国式的香料,如“殖民”一定是臭的,而“共和”一定是香的。百多年后,当蜂拥出国的人们看到在不少发达国家,居然用“殖民”二字为银行命名,甚至还供奉着君主时,无不莫名惊诧。

在中国的染缸里,进口的“共和”被漂染成一面光辉的旗帜——不过,也仅仅是旗帜而已。这面旗帜下,有一套最典型的“杯具”,名叫袁世凯。因为他对“名副其实”有着诚实得近乎幼稚的追求,而无法与时俱进地将“做的”与“说的”分离,这套“杯具”终于在共和的花岗岩上碰得粉碎,迸溅的火花点燃了许多人期盼已久的大火。

当南中国海的华人海盗舰队,令走私鸦片的英国人还不敢过于造次时,1835年,一个名叫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的法国人,则在短暂地访问了美国之后,出版了一本厚重的作品《论美国民主》。

浸泡在法兰西革命的巨大血泊中,托克维尔敏锐地看到,“共和”的旗帜已经在美国成为一种理念,而在欧洲则依然可能变成一块抹布:

“共和并非如大家至今所想的那样,是‘多数’的统治,而是依靠‘多数’而得势的几个人的统治;在这种统治中起领导作用的不是人民,而是那些知道人民具有最大作用的人;这些人经过自己的独特判断,可以不与人民商量而以人民的名义行事,把人民踩在脚下反而要求人民对他们感恩戴德;而且,共和政府是唯一要求人民承认它有权任意行事,敢于蔑视人们迄今所尊重的一切,即从最高的道德规范到初浅的公认准则都一概敢于蔑视的政府……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以人民的名义来实行暴政和主事不公,暴政也能成为合法的,不公也能变为神圣的。”

在“共和”成为旗帜与抹布的共用纤维之前,亚里士多德就对国家政体的“纺织”工艺进行了分析。这位伟大的思想家,将政体定位在一架织布机上,横轴就是统治者的数量,如“一人统治”,“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或全体)统治”,纵轴则为国家机器的服务对象,如“为全体服务”和“为部分人服务”。这两根轴的不同组合,就形成了不同的织布机,编织出不同的布料。辛亥革命要选用的,似乎是性能最好的织机,“多数人的统治”加上“为全体服务”,但在走向“共和”的进程中,这台织机出产的却几乎都是次品和残品,“共和”成了古老的“彼可取而代之”的现代替代品。

于是宪政在“共和”的海誓山盟下一次次艰难流产,而主流总是将中国近代的一次次灾难,归咎为革命不够彻底、流血不够充足。问题是,在一次次革命血崩之后,我们却痛苦地发现:“共和”的诞生似乎更为艰难了。

苦难的根源,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想寻找一种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放之四海而皆准。甲午之后,踏实稳健的洋务运动被批倒批臭,因为它太慢了。为了提速,周期长、见效慢的改革让位于革命,越来越多的精英和伪精英,不再关注具体而微的民生,投身到了火热的“主义”之中,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总想依靠灵丹妙药,就总是被那些贩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所欺蒙,在治国药方漫天飞舞的近代中国,忙着争夺“治病权”的郎中们,有谁真正关心过那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呢?

先贤曾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在不折腾的主旨之外,还有火候、耐心和技艺。“共和”,无非也是一道烹饪术,而如果烹饪术成了“砸锅术”,国家这盘“小鲜”就只能被湮没在令人窒息的尘土之中。

作为一名“非职业”的历史票友,常常为“历史”而怅然:什么时候,历史研究的主流才能不再虚伪地端着、装着,而真正地从民生的基本面切入呢?古人把这叫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在百年辛亥的纪念日,让我们为“共和”祷告、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祷告……

2011-10-10

关键词: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