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一个毕业才两年的中学老师聊天，他是教数学的，今年是第一年正式执教。我问他哪儿毕业的，回答居然是一个翻译学院，学英语的。我很惊讶，毕竟中学数学是打基础的重要课程，这样的经历怎么教学？他说没关系，既然大家都是中学过来的，基本的知识不会太陌生，花上一年时间把教科书仔仔细细研究透，再旁听学校里的前辈讲课，帮助批改作业，很快就进入状态。
我听了，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再追问，如果遇到一些特别勤于思考的学生怎么办（脑子里飞速闪出爱因斯坦问老师光速的轶事，捎带着想起自己小时候问过老师的古怪问题）他一点也不发愁，告诉我秘方：学生要上那么多课，我只管我的数学，我有大把的时间把市面上所有辅导书和真题都做一遍，学生的题库没我的大，就不怕他问了；如果他问一些偏门的问题，我就教育他要他先把课本上的考点学好就行，不要想太多。
和这位老师又交流了一会，大概知道了现在的中学教育都是这样，实际上老师们并不关心本学科的前沿，也不在乎学生们脑子里的奇思妙想，把教学大纲抓准，把课上好，把题目讲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
（二）
我想起我自己上初中的一件事。刚刚开物理课的时候，第一节课上老师就自豪地说物理学很厉害，能解释我们身边一切的自然现象，并且举了蒸汽机、CD机、原子弹等等好多例子，讲得很生动。现在看来，那位老师是很敬业的，花了很多心思备课——至少他举的例子都不是课本上的。我当时也觉得很有兴趣，于是这节课后琢磨半天，到第二次课下课的时候缠着老师问了几个问题，印象最深的一个是“为什么天空有时候很蓝，有时候几乎变成白色的？”
老师并没有当场回答我，说要想一想。第三次课的时候利用课间解答了我的问题，他说是因为地球表面最大面积的是海洋，而海洋会反射阳光，随着太阳光入射大海角度的变化，反射光也在变化，投射到天空，产生不同的颜色。
我当时（13岁）觉得很神奇，折射啊反射，有理有据，又是老师专门思考后回答的，一定就是真理了，我便记住了。以后有人问到我，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后来我上大学了，学的是通信，关心的是电磁波的特性，要研究各种折射、反射、衍射，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现象叫“瑞利散射”，简单说就是电磁波在不均匀介质中会发生散射、根据介质性质的不同在不同波段会发生不同的衰耗。学这个原理是想解释无线电信号受干扰后的变化，不过我当时就想到了大气层和太阳光——大气层不均匀啊，太阳光其实是七色光，那么，是不是也会发生这种散射呢？我好奇查了一下相关资料，马上就证明了我的猜测——正是因为瑞利散射，七色光中的蓝色（还有旁边的青色等）脱颖而出，才是我们看到的天空色彩，而在不同的时间段，大气因为受热等原因会不断变化，“脱颖而出”的色彩不一样，叠加起来就让我们看到不同颜色的天空。
或许你觉得比较绕，但结论和大海没有关系，当年物理老师说得不对。
我丝毫没有抱怨物理老师的意思，即便他说得不对。毕竟他曾经认真思考过学生的问题，甚至还有可能去专门查过资料，只不过对中学老师来说，未必会把电磁场里的概念扩展到日常中去——即便我的大学同学，也未必会把无线电里的瑞利散射理论拿去解释天空的颜色。
（三）
我至今还是很感谢我的初中物理老师，引人入胜的开场课让我对自然科学一直充满兴趣。我说这件事的目的只是想感慨下现在老师们的方法其实更简单——比学生做更多的题，阻止他们思考超纲的问题。
其实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方法，没有错的，老师完成好教学任务就好，培养出解题高手就好。启发式教学或者说培养科学思维其实是很虚幻的事情，既对老师要求很高（比如我那位物理老师，好心想给我启蒙，却讲错了）同时又偏离了正业，耽误了学生做题的时间，家长知道了可能还会跳出来投诉，所以这位年轻的老师选择了按流程按标准办事，安全又保险，而且，只要这么做了，我这个外人担心的勤学好问学生之惑也迎刃而解，如他所言，秘方在手，根本不愁。
所以说教育真的已经产业化、标准化，只要按照流程去做、去教，就不会出大错。当然，为了体现老师的能动性，教案每年要调整，例题要紧跟时代，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还是要鲜活的。只要在麦田以内跳舞，怎么都好看。至于那些想爬到田埂边上的学生，及时拉一拉，别跑得太远，一切都好说。老师就是这麦田里的守望者了。
（四）
我有时候也会思考自己的工作，没有入行之前对它充满了希望，能为社会做点什么，能制造一两点闪光的火花。等我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按部就班走流程是最好的方式，奇思妙想只能招致麻烦。这就像我们的教育，虽然大道理很崇高，但实际上并不是以探索真理为主要目标。
有次和一位长者聊天，我说到自己的事业观，他立即打断我：“你们年纪轻轻哪有什么事业？只是工作，谋生手段而已。”事后想想非常对，“事业”是个很有情怀的词，然而现实生活并不需要那么多情怀，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踏实谋生，把课本上的东西学好、把题目做好就行了，这样稳妥地走下去，生计也就不成问题；至于说如何解释天空的颜色，那是兴趣、是爱好，是搞清楚了却不能填饱肚子的个人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