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眼光是有重量的

1.原来我们的世界观在小时候已经确立了,只是慢慢地在拍电影中间会呈现出来。我一天往外跑,其实是一种逃离,已经建立了某种眼光,已经变成我的一个角度。整个拍电影的过程就是在寻找,你为什么会拍电影,因为你就有这个童年。

2.拍电影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自己。

3.当你对一件事情似懂非懂时,你的内心似乎知晓答案,却又不明确,这就需要你去寻找,此刻,你内心的能量是最大的,它会不自觉地喷薄而出。自觉和不自觉中间的那段时期最好,应是《风柜里的人》至《悲情城市》的这段时间,那时电影对我来说就是如此朦胧的心理状态。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已经能预见到一件事物的结果,这个时候,我的能量也就少了。自己现在拍片时比较麻烦,总是看这个摆得不对,那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以前则不管这么多,总是能直接抓到自己要的东西。

4.以前是感觉就是这个一定要拍,后来是都可以拍,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到现在状态又不一样了,感觉真的要面对电影了,所以我自己说今年是我的电影元年。

5.一个导演只能拍一部电影,关注的方法可以变化,但是角度就是那一个。王家卫的上海情结是从小养成的,这个没人拍得过他,杨德昌离开台湾去美国那么多年又回来,他的记忆跟他对当下看法的对比。我是台湾南部乡下长大的,我看的是古典的书,自然的成长和生活这就是我的眼光,我只有这一块,其它的也不行。

6.设计长镜头这种形式,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对非演员来说,你一个轨道推到他面前,他会发呆,不知道怎么演。怎么办?远一点可以吧?不要动,就固定在那里。找到一个过瘾的景深,然后再调度,你会决定时间,因为每个时间生活的轨迹是不一样的。

7.我最喜欢拍吃饭,因为对非演员来讲,吃饭最容易。我拍吃饭戏,一定在吃饭的时间,一定在演员都饿的时候,准备好厨房,一定是炒热的菜端上桌子,有时候我还自己去炒。你说他们吃得多开心?吃饭是一种反射状态,不必学的。《悲情城市》最后一幕吃饭就这样拍,我只要一个状态。什么能大过生活本身呢?再大的悲哀,最后也要落在生计吃喝上面啊。

8.我一开始是觉得舒淇的肢体语言很好,才找她来拍。她很强的,她就是要跟我较劲,我就利用她这个强度,让舒淇在现场和对手演员直接形成‌‌‌‌“反射‌‌‌‌”,结果那场戏如果不是我喊停,她几乎要拿椅子去砸对方了。后来在戛纳,舒淇看到片子,激动得哭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在银幕上是这个样子,我想,那一刻她知道如何演戏了,而且她也知道了这条路很难。

9.我的电影你看完后一直过来,结局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人世的苍凉,苍凉其实是你对人世的一种看法。

10.当导演最怕的就是虚荣,但是虚荣之心却是人世间最难把握的。有时明明做不了的事也要尽力去顶住,但是为了挽回这个虚荣,就会做愚蠢的事,你就会想重新回头用什么来保有。

11.人是什么呢,人只不过是来回。

12.假如你喜欢看书,看电影,交朋友,这些都是你以后拍片非常重要的基础。电影技术可以不断突破,其它都需要你对于电影影像有感觉,对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情怀。每个人独有的只在于你自己,你自己的经历。弄清楚这个基础理念,并坚持,你就会变成我这样。

13.主流电影的形式,你要理解那种事的方式,换一种角度来看别种电影,如果你没有一种自觉的话你就没有办法去抛开。不需要准备,就是你要把你以前的某种观影习惯抛开,其实就那么简单。看电影是越放松越好,越放松你可能接受的越不一样,你是和它对话而不是要从里面学习什么。

14.人只不过是基因的载体,有些东西都是逃不掉的,某种冲动,某种莽撞,这种东西是逃不掉的,你以为你可以逃掉,每个人都要经历,只是文明的累积让我们好像有点脱离了,好似能够独立存在,但是基本是不可能的,人一辈子面对的就是你的DNA带给你的,然后还混杂了这个世界。

15.要提升鉴赏力就得多看,别看了就一直想要去解释,不需要的。你背唐诗背了半天,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一天你的年龄到了,它自然就到了。所以看电影是越放松越好,越放松你可能接受的就越不一样,你是和它对话而不是要从里面学到什么。就像你一边在听老师上课一遍记笔记一样,记笔记会干扰到你脑子的活动。假使只是听,可能有些记不住,但是会有另外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和你在记笔记是不一样的。

16.毕加索有最早期的素描底子,他才有能力去做进一步的延伸。你要看拍的是什么,很多都不是从写实这个底子跳跃起来的,魔幻是从写实开始的,是真实世界里的荒谬性,而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眼光和角度,所以你不要小看写实。

17.魔幻太空或者是未来的,全都脱离不开写实的范围,它只是把它浓缩和戏剧化,这个浓缩或戏剧化非常精准。这些东西精准的判断还是写实的,只是把它假设了,假设了一种现实,夸张了现实,但是这个基础还是写实。

18.通常在西方电影的观点是全知的,这样比较方便叙事,才会有正反两边。全知视点其实很有力量,叙事的力量,因为这样的叙事就等于是上帝,这个人跟那个人有关系,另外那个人又跟这个人有关系,最后怎么样,其实有对立两面或者很多面,这样叙事上是很方便的。假如拍好莱坞的片子,它一定要走全知的路子的。锁定一个人的是最少的,因为限制很大,但电影的形式就出来了,味道就不一样了,表达形态也会不一样。

19.人一直是我的电影的关注所在。人在不同的时间、空间、状态有不同的面貌。对我来说人的存在是最有趣的,尤其是复杂的人际关系。我的片子里面大都是探讨人,至于对社会结构和政治的批评,我不太重视,因为它自然会出现。如果你要的话,只要你设定了那个角色本身所在的那个时空的背景,它自然就会出现了。所以我的焦点并不是在透过角色去批评压制或者集权或者社会结构,我是描述角色,让角色活起来,而把背景设在那个时空,自然就会有批判,甚至那比批判的力量还要大。

20.就是我们常常碰到的事,老生常谈,就是要面对,一定要面对的。你不面对,那个事情是过不去的,在你的脑子里是过不去的,哪怕是跟人家起冲突,或者是任何事情。一旦你面对了,有个好处就是你理解了。理解了你才能过,而不见得非要有什么行为,你面对就是理解,面对的过程你会逐渐理解,这是非常重要的,没什么可逃的,你一逃你就停在那里,你那个印记就永远逃不掉。你又没解决,你就一直停在那个里面。

21.我这个人就是什么都一股脑全说的,比如说跟那些新锐导演一起讨论剧本,他们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我是有什么念头就说什么,我的原则是不能让它储存在脑子里。其实它在,但是你要把它丢掉,就像杯子一样,你要空才能装,我其实是蛮迷这种想法的。聊太多了,他们会告诉你种种,你就糊涂了。

22.你越走越走,你才越清楚,自己的那个方向就越来越清楚。来自你成长期所有的吸收,不管是从文学还是从其它途径吸收的东西全部回到你的创作上,开始发酵,开始出来,开始往这个方向。到现在我其实没有变,不管形式怎么在变,到最后还是对人的这种生命的原型、生命的本质有兴趣。

23.没有什么是一下子蹦出来的,就算蹦,越年轻越早出名,越惨。因为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你,你自己就沉不住气了。因为眼睛,眼光是有重量的,会把人杀死。

24.这是以前那个社会,不像现在,台湾男生都比较娘了,中性。但是假使你看韩国的电影,它还是有这种状态的,尤其东方神起那种跳舞的动作,跟日本跟香港台湾都不一样,是种男人的劲儿。

25.黑色电影,其实是看你怎么看透现实生活,然后使用,没有什么才是比较深刻的。深不深刻关乎你的眼界,看你有没有这个鉴赏力。

26.其实,文学、文字书写要比影像深邃。为什么?因为文字的使用非常需要抽象思考。有时候我看外国人拍的一个片子,他最后只讲了一个道理,我说还用那么麻烦?说半天其实还比不上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渗透出来的宽度、广度、深度都比电影强。所以电影千万不要趋炎于理论,你们也千万不要照理论拍,照理论拍就完蛋了。这些方面也是给我自己解释,但其实也不是。

侯孝贤(1947年4月8日-)台湾电影导演,出生于广东省梅县。父亲原本为当地的教育科长,1948年全家移民到台湾,属外省籍客家人。侯孝贤喜爱使用长镜头、空镜头与固定镜位,让人物直接在镜头中说故事。代表作有《悲情城市》,《童年往事》,《恋恋风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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