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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彪性格之谜

——《毛泽东为什么提拔林彪?》之(05)

山青水绿林家湾,独立思考怪伢子

“你是个娃娃,懂得什么?”

这是毛泽东在1935年5月12日“会理会议”上批评林彪的话。这样的话,毛泽东说过不知有多少次,感情既复杂又简单,无非是又爱又恨,恨铁不成钢,虽然对林彪在某些具体的问题不满意,但总之还是不在意,爱怜之意多于不满意。

广东人管“娃娃”叫“什蚊仔”,北方人叫“屁孩儿”。就看看邻居家的大人如何骂邻居家的小孩“屁孩儿”时的表情,就能理解毛泽东为什么这样骂林彪了。完全一样的意思,一样的感情。

在讲了“朱毛之争”、“红旗能打多久”、“会理会议”后,我们确实也有必要说一说当林彪还是一个“屁孩儿”时的事情了。

(一)林彪的家世

林彪于1907年12月5日(阴历11月初二)出生于湖北省黄冈县回龙镇林家大湾。

林家大湾位于大别山的余脉白羊山下,山上一股清泉潺潺流下,形成澄清的绿水长绕着这个小小的山村,四、五十户人家依山旁水,结庐而集。青山养人大性格,绿水养人细性情。虽是普通村庄,却真是风水宝地,人杰地灵。辛亥革命的元老林森也是林家大湾的人,林森当过国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去重庆时就住在林森的官邸,林森注定会载入百年民国史。更何况林家大湾还出了一个比林森更有名气的林彪,林彪注定会载入党史、国史与军史,甚至在世界政治史与军事史也是不可或缺的名字。

林彪的家也许是林姓家族中较早富起来的一支。解放前夕,他家占有土地49亩,山林300多亩,房屋35间,还有一座织布厂。林家大湾48户人家中就有24户做过林家的佃户,61人当过他家的长工或短工。林家的织布厂鼎盛时期拥有60多部织机,八、九十名雇工,与中国的大部分轻工业厂一样,多数也是童工和女工。

看来,林家要比毛家更富裕一些,富裕的历史也更早、更长一些。毛家只是在其父毛顺生手上迅速窜富起来的,有22亩地以及两处柴山约4亩,也有一至两名雇工。像所有脑筋灵活的农民一样,毛顺生也做买卖,做的买卖是生猪及谷米的长途贩卖,这是辛苦买卖;有一段时期还放点高利贷,社会一般认为“放高利贷”并不是一宗仁义的买卖。毛家不像林家,林家是已经发家;毛家是在发家的途中,毛家没有自己的商号或店铺,更没有工厂。解放时,毛家的成份始终说不清,有人说是上中农,也有人说是富农,其实也就是卖给革命领袖的一个面子,说他家富农是绰绰有余,说他家是地主也未见得就是“扩大化”。林家不仅是比较大的地主,也是有一定规模的资本家,林家的成份应是地主兼工商业资本家。

农村中的土财主,一般也都有明确的顶层设计,希望通过一两代人的努力成为书香门第,再从书香之家出息出一、两个子弟读书当举人,当进士,从而变成官宦士绅之家。

林家与毛家都还不能属于中国社会的上层,基本上都属于两湖一带的“耕读人家”。什么叫“耕读人家”?笔者曾写过一篇《1916年湖南的耕读人家》,作为本篇“附件(07)”列后。

林彪的家庭正由“耕读人家”向“士绅人家”的方向努力,只是还没有完成这个过程,就遇上了中国社会大变革。但是,林彪的父亲林明清先生已经粗通诗书文墨,已是林家大湾公认的先生。也就是说在林家大湾,林明清先生已经是乡村领袖了;但在韶山冲,毛的父亲是不通文墨的,毛顺生先生还没有林明清先生这样的社会地位。毛顺生对子弟的培养也没有明确的“顶层设计”,而林明清是有设计的,他对林彪培养的初步目标就是将他培养成一个乡人们所敬重的私塾先生。

(二)林彪的性格

俗话说:三岁看到大,七岁看到老。要分析林彪的性格,最好还是从他少年时的所作所为谈起,当然我们没有可能追朔到他三岁或七岁。

与林彪同村的小学同学林任值回忆就很珍贵:林彪在大人面前非常老实,一离开大人身边,他就活跃起来,玩得很野,胆子也很大。个头虽小,却是孩子王。

对于林彪小时候的事,林家大湾的老人们至今还珍藏着若干故事。

林彪在13岁前读的是私塾。私塾附近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叫“兴隆寺”,平时林彪经常去寺庙中去玩,也向寺里的和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和尚,就问老和尚:“他是你和尼姑生的儿子吧?”气得老和尚两眼发直,骂他是“怪伢子。”还上林家去告状,害得林彪被父母用竹杆子狠抽了一顿。

“报复之心”人皆有之,所不同的是程度与方法。林彪对小伙伴们说:这庙里的和尚吃喝都是湾前湾后的人送的,要是没有了这些菩萨,保险没人给他们送东西吃。有一天放学后,林彪侦察到庙里的和尚都上山打柴了,就带着几个小伙伴用锄头砸烂了好几个大菩萨,又将几个小菩萨抱出来扔进门前的水塘里。

这样的事也做得出,你说林彪的胆子有多大?这样的主意也想得出,你说林彪的心眼有多活?

林彪又挨了一回家长的暴打,屁股都打烂了。而且还牵连父母去到庙里烧香磕头,请求住持原谅,请求神灵宽恕。又花了一大笔银子为庙里重塑金身。

又有一回,林彪在水田里捉了一条水蛇,他将蛇举在头顶上,冲进父亲的布厂,将蛇在女工面前摇晃,一边还喊着:“蛇要咬你们了,蛇要咬你们了”!吓得那些女工扔掉手中的活儿,大喊大叫起来。

男孩子么,小时候淘一点好。但林彪的“淘法”似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技术含量比较高。

从这仅有的几桢小故事中可以看出林彪从小就胆子大,促狭主意比较多,是有那么一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的苗头。

大家都从儿时走过来,想想我们儿时的玩伴中有没有像林彪这种类型的人?也有,不过程度比他差远了。

大人们称这样“淘”的小孩子,能“淘出屁来”;对于能出这样“促狭鬼点子”的孩子,就是人们常说的“蔫儿坏”。时下流行一个词:“闷骚”,形容林彪的性格也差不多。人在江湖飘,哪能不闷骚?

1920年春天,13岁的林彪转入白羊山八斗湾“浚新学校”读书。

他长大了一点点,不再玩“砸菩萨”、“捉水蛇”一类的幼稚游戏了。

他玩什么?他很少交友,不与同学言笑,从不附和别人的意见,自己也不发表意见。

你就不知道这个13岁的小屁孩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他开始玩“深沉”。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表了一副对联,老师和同学们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在思考这一辈子该怎样过了。

读书处处有个我在;
行事桩桩少对人言。

开始时也只不过写给同桌的她看的。她是他同族的一位姐,比他大三岁。他对她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青春萌动的情丝。她搞不清他的意思,就没表示什么意见。林彪索性又将这副对联重抄一遍,贴在教室的墙上,引起了大家的围观与议论。大人们说:“这个伢子,真是一个怪人”!

为什么“怪”呢?既然主张“少对人言”,那有何必又要“对人言”呢?林彪看不出其中的矛盾来,这也是林彪一生的矛盾之处。

这副对联是林彪最初的“入世宣言”,反映了他一生的行事风格:以我为中心,沉稳,冷面、阴鸷、矛盾。

毛泽东17岁时也有他的“入世宣言”,那就是他的“咏蛙诗”:(附件08)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做声。

两者相同之处都是“以我为中心”;

两者不同之处:林以我为中心,但并不妨碍别人;毛以我为中心是干涉别人,干涉到不许别人讲话的程度,实在太可怕。

17岁的毛有何等的霸道!13岁的林又有何等的阴道!

走笔至此,不由得回忆我们小时候有怎样的“座右铭”?想当年笔者在11岁小学毕业也有了自己的第一条座右铭: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若要人像我,除非两个我。初中一年级时开始自己搜集座右铭。第一条就是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个“苟”,一个“岂”,让我体会到文字表达的魅力。再由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历史事迹结合这条座右铭,算是上了这辈子人生中爱国主义教育第一课。继而又从语文课本中记下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课外阅读中摘下了文天祥“天地有正气,……沛乎塞苍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鲁迅“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所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沉积,也都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东西。这些爱国励志格言形成了内容丰富的一个系列,当少年的精神沉浸其中时,人生的底色就悄然形成了。

建国初,“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已经成为新时代的普遍舆论,但“成名成家”的思想还是有的,无非是想长大了当个工程师、科学家、作家、诗人什么的。哪有像毛这样的诗,不许别人讲话;也没有像林那样的话,不与人讲话。

毛泽东、林彪毕竟是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人啊,儿时的座右铭就与社会大众拧着劲。

(三)林彪参加革命的缘由

“浚新学校”的创办人就是后来成为著名共产党人的恽代英和林彪的两个堂哥林育英和林育南。

林育英是“林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是林育南,老三才是林彪(林育蓉)。他们互相间都是堂兄弟关系。但参加革命最早的是老二林育南,他是在中共元老恽代英的影响下参加革命的;老大林育英主要受林育南的影响;林彪则是受这两位堂兄的影响。

三兄弟中,老二林育南死得最早。早在1931年就被敌人屠杀于上海龙华,是著名的龙华24烈士之一。

老大林育英一生有几十个化名,最出名的就是“张浩”。

1935年8月,红军尚在长征途中。当时共产国际与中共中央久已失去联系,为了寻找中共中央,共产国际指派时任“全国总工会驻赤色职工国际代表和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的林育英回国。于是林育英化名“张浩”,扮成商人,带着密电码,牵着瘦骆驼,穿过茫茫无际的沙漠,在进入中国境内后基本上就是讨饭步行。同年11月终于与毛泽东、洛甫(张闻天)在陕北瓦窑堡会面,并与林彪团聚。

当时正值张国焘另立中央之际,也即是毛泽东自己所称的“一生中最凶险”的时期。正是由于得到了张浩以共产国际代表的特殊身份的支持,毛泽东这才比较顺利地挫败了张国焘。

而张浩之所以从莫斯科回来就一屁股坐在毛这边,当然也与林彪在他的堂兄面前说毛泽东的好话有关系。其实,共产国际并不知道张国焘与毛洛闹矛盾的这回事,也就不可能有对张浩回国后支持谁不支持谁有什么具体指示。主要凭着张浩自己的认识,也包括屁股指挥脑袋。

如果张浩回国后先见到的不是毛洛,而是张国焘,那么结果会怎样?如果张浩虽然见了毛洛,但不认同毛洛,结果又该怎样?如果林彪对堂兄所说的不是毛泽东的好话,而是坏话,又会怎么样?

所以,林彪在这个过程是是立了功的,是为毛在这场一生中最凶险的党内斗争中起了大作用的。关于这一点,毛对林氏兄弟也是感恩的。

张浩于1942年3月6日病死于延安,毛泽东为他题写了“忠心为国,虽死犹荣”的挽联,还提议由他自己以及当时在延安的中共最高领导人将张浩的灵柩抬上了桃花山墓地,毛泽东亲自题写了“张浩同志之墓”的墓碑。

这是毛泽东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为革命战友抬棺送挽。如果说有毛泽东亲抬灵柩是无尚哀荣的话,张浩也是唯一人。

此是后话,行文至此,不得不表。

1921年秋,在林育南的安排下,林彪进入了武昌共进中学学习。林彪在“共进中学”经常接触到著名共产党员陈潭秋、董必武、恽代英,林育英和林育南等,林彪正是在这些人影响下,并学习了他们所介绍的进步书籍如:《唯物史观浅释》、《资本论入门》、《共产党初步》、《社会进化史》等,有了至亲与书籍的引路,林彪这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共产党的早期领导者们许多都是这样的知识分子:出身富裕或稍富裕的农耕家庭,能上学懂得一些人生道理,读了几本进步书籍,接触了几个仁人志士,感受了时代风气,也感受到中国的积贫积弱,于是为了主义,为了理想,为了救中国,许多许多早期的共产党人就这样走上了革命的不归路。

这样的革命者比起那些“穷人求解放”的革命者,比起那些在革命洪流中被裹协进来的革命者,觉悟确实要高很多,动机也纯很多,也坚持得更长久。

林彪正是一个这样的革命者,不愁吃喝的家庭,哪来的翻身求解放的要求。引导他走上革命道路的林育英、林育南、恽代英、陈潭秋都是品质相对纯良的革命者。尤其是对林彪影响很大的林育英,他的精神、品质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也正因为林彪是由这样的革命者培养起来的革命者,而他从小又是一个独立思考之人,这就决定了林彪的一生不可能对毛泽东盲目崇拜与盲目服从。他在“朱毛之争”中的选边站队,他在“红旗能打多久”话题中给毛泽东写的信,他在“会理会议”前给中央“三人团”写的信,都是他独立思考的结果,不管对不对,都是说的真话,也是为的革命。而他后来的那些肉麻吹捧全都是假的,是骗骗人的,主要是骗老毛。

附件07:1916年的湖南耕读人家(胡鹏池整理)

1916年,毛泽东尚在湖南第一师范上学,他的青年好友萧子升已于上年从第一师范毕业,此时正在长沙楚怡学校教书,何叔衡是他的同事。何也是《新民学会》最早的会员,日后将成为中共一大代表。

这年暑假,毛泽东与萧子升利用假期一路行乞,行走在湖南乡间。这一日就途经何叔衡家。萧子升在他的回忆中详细叙述了他与毛泽东到何家后所受到的接待及见闻,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令人十分感动的1916年前后湖南农村耕读人家的自给自足,安定平实的生活图景。

萧子升明确地告诉读者:他家和毛泽东家也都属于同样的阶层。

笔者读后甚是向往,心想这样的阶层算是什么阶级呢?在毛泽东的《中国社会各阶层的分析》中这样的家庭算是什么成份呢?十多年后,毛泽东领导的湖南农民运动会不会打击这样的阶层呢?革命后这样的阶层还能存在吗?

下面是萧文的这一部分内容。

我们终于到达了!直冲到何胡子的大门前,兴奋地在门上敲打。“何胡子!何胡子!”我们高声叫道:“赶快起来,让我们进去呀!”

一盏灯在其中的一间屋里点着了。接着何胡子把大门打开走了出来。他愉快地大笑着,抱住了我们。“萧胡子!你们怎样会走来的?润之也来了呀?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两个会到这里来!请进,请进!”

我们走进一间大房子,何胡子的父亲也从另外一个房门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岁年纪,看来是一个标准的农人。我们的朋友的弟弟也出来了,何胡子在楚怡中学任教时,我们曾经见过他。他十二岁的侄子接着也出现了。我知道他是楚怡学校的学生。何胡子又叫他的太太和弟媳妇进来和我们见面。那简直像一个家庭聚会,欢迎阔别重逢的家人。我们真是感到回到家中了。

经过一番介绍和招呼之后,何胡子问道:“萧胡子,你们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他我们从长沙来,毛泽东又接着说:“我们一路从长沙走到这里,专程来拜访你!”

“啊,不敢当,不敢当。”何胡子道:“非常欢迎,非常高兴看到你们,但你们为什么一路走着来呢?你们一定累坏了!”

“噢,”我回答道:“走路并不是坏事情呀。事实上,我们还正打算徒步走遍全省呢。”

“你瞧。”毛泽东道:“我们是作一个试验。打算走得愈远愈好,身上却分文不带。我们要像叫化子一样生活。”何胡子显然甚感吃惊。“像叫化子一样生活?”他问道。

“是的!”我接着说道:“我们离开长沙时,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因此在路上我们便必须乞讨过活了。”

“但是我真的不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何胡子道。

“我们的想法是,看看我们能不能克服困难;在分文不带的情形下,我们是否能够一样过我们的旅行生活。总之,我们是练习克服困难。”我解释说。

何胡子大笑道:“你们真是两个怪物。你们做的事情真是奇哉怪也!”

何胡子的弟弟拿了一瓶酒出来,我们就说,我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但我们每人还是喝了点,吃了一些水果。当我们就寝之时,已经是次晨两点钟了。经过了一天的长途跋涉——一百五、六十里之后,我们实在是太疲倦了。而我们也知道,在这一夜之中,我们对他们的打扰太过分了。

何家是典型的农家,尽管夜里受到了打扰,但第二天刚破晓,他们就都起床了。于是我和毛泽东也起来,首先我们在日记上记录了头一天的经过,我还把毛泽东对房白纵生平的评语,也写了下来。

与何家寒暄一番,吃过早饭之后,何老先生领我们去参观他的农场。一个猪栏里面有十只猪,其中有些是黑色的,有些是白色的,其他的则是黑白相间。这是何氏最宝贵的财产。其中有一只大肥猪脊背上黑黝黝的,像一条小牛一样。毛泽东问这只猪有多重,年龄多大。

“我看你并非内行,”何老先生笑道:“这头猪体重约三百二十斤。一只猪长到两岁的时候,它的肉已经太老,不好吃了。这头猪还只有十一个月。”

“只有十一个月就长得这样大了吗?”我问道。

“猪只的大小决定于它们的品种及所吃饲料。这只猪的品种特别好。我会养到它四百斤重为止。”何老先生说。

在我们以往的生活经验中,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优良的猪种,因此我们便在那些猪栏之前徘徊了好一阵子,何老先生向我们取笑说:“现在你们也许有个好题目,可以写佳句了!”我后来确曾在日记中以《肥猪》为题写了一首短诗。

我们从猪栏走向菜园之时,何老先生说道:“这些猪是我们家庭的财富。没有这些猪,我们的生活就很难维持了。全年的油、盐、茶和肉类等等的费用,都是从它们身上得来,还有盈馀。真的,没有猪,我们实在难以为生。”我和毛泽东都完全了解这些动物对湖南农民的重要性。湖南是中国最主要的猪肉生产区,那时候湖南的肉类出口为全国最大宗。

广大的菜园长满了肥美的菜蔬,园中连一根莠草也没有。菜园的整齐清洁,尤使我们赞叹。我向何老先生提到这一点,他感到非常喜悦,乃用书呆子口吻摇头摆胸的说:“莠草有如人品低劣、心术不正之徒,一定要刿除之,其对秀美之菜蔬之害,大矣哉,‘君子乎’,‘圣人乎’!”

何胡子由衷地笑起来说:“你们看我父亲的古文怎么样?不错吧?有其父必有其子!”

最后我们参观了何家的稻田。那些稻田当时还是灌着水,但茁长的秧苗已经欣鹄透出水面来。何胡子的弟弟是在田里工作的,他告诉我们说,再有两个月时间,田里的稻子就可以收割了。这些稻子可供他们全家一年之需。他们自己养猪、种菜和耕田、全家自食其力。他们又必须种一些胡麻,作为纺织之用,他们只需再购买一些棉花,就万事俱备了。

何胡子是何家的长子,受过良好教育,当时是中学教师。他们就是所谓“耕读之家”。我和毛泽东两个人的家庭也都属于同样的阶层。

那天中饭,我们享受到一桌十分丰盛的宴席:刚从水塘里捞出来的鲜鱼,活杀了几只鸡,还切了一些烟肉。此外,再佐以刚从园子里摘下来的非常鲜美的青菜。总共有十几道菜之多,真是应有尽有,每个人又都各选其适。看到他们制备了这样一桌豪华的宴席,我和毛泽东深感叨扰太甚,即道:“你们实在不应该这样破费呀。你知道我们现在还过着叫化子的生活呢!”

何胡子正要开口说话,他的父亲却抢先说:“你们两位都是学者,并且都是叔衡的好友。你们是我家的贵宾,怎么还说你们是叫化子呢!”

何老先生对我们之过叫化子的生活,是永远无法了解的。他对我们在他家作客,确实有蓬荜生辉之感。不过,他虽然不了解我们,我们对他却是甚为了解。他既不喜欢我们做叫化子,我们便谨慎的不再提起这件事。从那以后,我们也就以贵宾身分自居。

但这种身分不合于我们的计划,因此,吃过饭谢过主人的殷勤招待之后,我们便说要继续我们的行程了。何老先生听了颇不高兴。

“这是怎么回呢?”他问道:“你们老远跑来看我们,吃了一顿饭就走。我以为你们至少要住一个礼拜的。我已经宰了一头猪,准备了很多菜,你们现在竟然说要走了。你们还没有尝到我们的菜味呢。请你们再多住一些时候。今天下午,我领你们到山上去看看我们的树林。”

我们觉得如果再坚持要走,就实过意不去了于是便答应多留一天,作一天贵宾。后来,我们又偷偷逼着何胡子,叫他劝他父亲不要再强留我们了。

吃过荼之后,何老先生就领我去看他的树林。他们家里烧木材都是从那里砍伐得来的。在何家的山林里,虽然大部分都是松树,但其中也有很多种树我们全不熟悉。一面山边长的全是竹子。在春天的时候,幼嫩的竹笋出,可供家中菜食之用;将来长成的竹竿又可作种种家庭用途。我们从矮小的山顶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片大平原,一直伸展到远处,景色幽美之极。于是我们四个人便坐下来,观赏当前的景色。清风阵阵,凉爽怡人。何老先生开始述说他早年生计而奋斗的故事。何胡子静静地听着,当父亲叙述到某些悲的段落时,他竟感动得流下泪来。

晚餐的菜式又是非常丰富,更使我们感到心里不安。我们目前要过的是节约的生活,这显然与我们的想法背道而驰!在离开饭桌之前,我们便说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动身。何老先生的神情显得十分颓丧,但没有再说什么。又闲谈了一阵之后,大家便分别就寝了。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我们向他们全家一再表示谢意,便作别而去。何胡子伴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并且极力劝我们带点钱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但我们坚拒不受,并请他大可放心。现在我们开始过乞讨的生活,绝无挨饿的危险。“你们真是怪物。”他又一次说。可是他仍是不放心:“你们多半不会饿死,不过,千万要当心。”因为他提起要给我们一些钱带在身上,仍使我们想到还有刘翰林给我们的钱剩下来,于是便请他把那些钱带回去。但何胡子坚决拒绝,我们只好放在包袱里面,尽量忘掉我们还有钱这件事情。

和何胡子握别之后,我们匆匆走向通往乡城的大路。路上,我们谈说何家的情形,心下快慰。他们家是多么愉快和安定啊。但在那时候的中国,这类农村家庭到处都是。

附件08:毛泽东的《咏蛙》诗(胡鹏池)

1910年,毛泽东十七岁,离开韶山,与同乡蔡和森一同报考湘乡县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该校的创办人徐特立时任校长,徐校长要求二人以《言志》为题各写一文以资考核。于是毛以青蛙为题写下《咏蛙》一诗:

独坐池塘如虎踞,
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做声。

徐老展卷一读,不由拍案称奇:此建国之大才也!于是将二人一并录取。徐老一生由此而名,由此而帝王师、布衣友,名垂青史。

作为两栖类动物,青蛙的外貌确有其不凡之处。大头大肚,居陆行走时,作缓缓虎步,静坐时则如老虎之盘踞,双目炯炯,有精射之光,一遇突发情况即作跳跃状,“噗嗵”一声窜入水中潜伏起来。说它有王者霸气也未尚不可,说它胆小机伶也有道理。

其时之毛氏不过湘中一少年,外面的世界涌动着革命的春潮,毛氏年虽少却已自命不凡,胸怀大志,将自己喻为一只静观待变的青蛙,虎踞于池塘边,养神于绿杨树下,一边修身养性,蓄积着跳跃和蜕变的能量,一边等待着春天的到来。春天真的来了,万物呈现了勃勃的生机,湖边蓬乱的枯草萌发了嫩芽,冬眠的虫儿也一个个先后醒了,在农历惊蛰之后,纷纷开口鸣叫。可青蛙发号施令:“我不开口,谁敢开口”。

在自然界里,青蛙肯定不是第一个叫的,但它确实也是最先叫的那批生物之一,于是群虫、群鸟、群爬行动物们这才踊跃参加到这春天的大合唱里来。

自然界中的青蛙当然没有这样的霸气和权威的,群虫、群鸟、群爬行动物们全都是各自为政的,由各自内在的生物节奏响应着季节的变化,并不需要青蛙发号施令,也根本不会理会青蛙是先叫还是后叫。毛氏却能煞有其事地杜撰出这样一个王霸来。但这只是诗。

青蛙这种动物生活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平常人只注意到它毕竟不是癞蛤蟆,有一份有限的美丽,它的身体经过剥皮抽筋烹饪的处理,是很美味的,也有人联想到它非凡的跳跃能力,于是给它起了“跳高王子”的美称,还有人写出了“青蛙王子”的美丽爱情童话,但像毛氏这样能捕捉到青蛙身上的所谓王霸精神,借以说事,可谓独一份。

“我不先开口”,就不许别人讲话!哪儿有一丝一毫的民主意识?要知道这已是五四前夕了,西风渐盛了,毛氏难道还不知道宇内已有“赛先生”之说?

唐末,屡试不第的盐贩子黄巢有一首“咏菊”:“我花开时百花杀”;北宋,乡间小吏宋江在浔阳楼上题诗:“若遂当年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咏蛙诗》与这些农民起义的领袖在精神上都是一脉相承的。

有人说这首诗以“青蛙”为题,抒发了救国救民的伟大胸怀和抱负,展现了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卓尔不群的非凡气势,如此等等。

你看得出来吗?谁看得出来了?也就是那些捧臀吮痔之徒。

胸怀当然是抒发了的,抱负也跃于纸上,可这胸怀和抱负究竟是什么?爱国还是救国?实在看不出它与救国救民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气魄也确实是够大了的,“伟大”二字却扯淡。除了印证与生俱有的独裁精神,唯我独尊的帝王思想外,还有什么?

人们从这首诗中除了看到了一个中国传统特色的独裁者正躁动于母腹之中,萌芽于乡野之间,还能看到什么?而那时他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的乡间少年,抱负点什么不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或者福妻荫子,造福乡梓,报国报民,都是很好的选项,即使是想将来有朝一日发了点财给乡间架一座桥,铺一条路,办一间小学堂,也是好的。偏偏立此王霸之志?也是二十世纪的中国注定该有此一劫!

另外还必须补充一点,这首诗并不是毛的首创,而是他根据前人《咏蛙》诗改写的。原诗是:

小小青蛙似虎形,河边大树好遮荫;
明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毛的改写还是比较好的,好就好在首句的“独”有匹夫精神,第二句改得更好,“绿杨树下”有审美情趣,“养精神”就是修身养性,显示了这只虫儿确有过人之处。

又,前几年读报,美国最重要的女诗人爱尔丽-狄瑾逊(1830—1886)也曾写过关于“青蛙”的诗:

变得头号人物真太可怕了,
何等招摇亮相——像只青蛙一样,
在冗长的六月六宣扬自己的名号,
对着那向你膜拜的泥淖!
(《作家文摘》2010-3-12第八版《15分钟英雄》)

爱尔丽的诗是写“头号人物”的,将“头号人物”比作青蛙;毛诗是写青蛙的,将青蛙比作“头号人物”。

爱尔丽笔下的大人物是“可怕”的,这种可怕就像青蛙一样,与可悲、可怜有着必然的联系,因为,它最后走向泥淖。

毛笔下的青蛙是骄横和自得的,其实更可怕,不让人说话的青蛙当然是真正可怕的。

毛的一生所为恰如他自己的诗中所描写的青蛙一样,专制独裁,不让人讲话。毛时代的人民的下场也如同他诗中所描写的虫儿们一样,不敢讲话。但下场却同爱尔丽描写的青蛙一样:

“对着那向你膜拜的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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