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与孩子一起留学:高中陪读笔记

越来越多的少年学生去美国读中学,他们几乎是一脚踩进了美国的本地文化中,假如说美国大学由于国外学生大量进入,人种上的多样化,文化上的开放和国际化,美国中学相对本土化得多,因此文化休克对于小留学生的冲击力应该更大。如果说八九十年代的留学生,首当其冲的是生存压力,那么,对于新一代的小留学生,当生存问题不那么迫切时,其他更深刻更隐蔽的忧患反而清晰了。

而年少的孩子需要家长陪伴,对于陪同孩子读书的家长,兀然陷进异国文化中,也是非常大的挑战和冲击,因为家长不可能只解决孩子的衣食住行,当孩子们在异国校园遇到问题时,家长有多少能力给予孩子支持和帮助?

冬天夜晚天早已漆黑一片,好容易等到儿子O奔回家,他说他今天忘了戴红领巾,老师要他现在立刻戴着红领巾回学校一趟,不准坐车只能步行,说这是惩罚。步行去学校这一来一回至少一小时,此时已快八点,他没有吃饭有大量作业要做。我告诉儿子,这么晚了我不同意你去学校,你赶快吃饭做功课。儿子哭了,一定要立刻去学校,他说不想第二天在课堂被老师狂骂。我答应他立刻给老师打电话。

我进自己卧室关起房门给他的班主任打电话,我告诉他,是我不准儿子去学校,我告诉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夜晚你让孩子戴着红领巾徒步去学校,你这不是教育孩子,你是虐待孩子!我正在考虑是否请律师告你,因为关于你的教育方式我已经多次和你商榷……

红领巾事件的刺激,当然不仅仅是红领巾事件,那段时间我刚从美国回来不久,尤其是做驻校作家期间我因演讲,去过十多个美国中学,再回上海,更深切感受天差地别的学校人文环境和师生关系,没法无视儿子所处的教育环境的种种问题。每天看着孩子早上六点三刻离开家,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超过十二个小时在学校,吃完饭立刻做作业,闹钟放边上,每门功课给他规定完成时间,到十一点还是完成不了,遇到节假日更是做不完的作业,成人在走亲访友,孩子关在他的小房间在做题,这已经不是读书是在苦役。看着他趴在桌上又疲倦又厌烦地对付着功课,一学期下来测验卷子模拟考题叠起来有一尺厚。更不幸的是还遇到一个狂躁粗暴出口成脏的老师,后来才知他如此逼迫学生因为是个合同制老师,是否转为正式编制,全看他能否把班级成绩弄上去。不久,又获知这个老师因向班级泄漏考试题而被处分。事实上,他也是升学压力的受害者。

我一直纠结是否让孩子去美国读高中,更多是考虑我们自己,我的写作丈夫的剧场都只适合在中国,虽然我们有美国的永久居留证。现在终于熬到儿子初中毕业,他的四年初中对他对我们夫妇像一场噩梦,为了还他一个健康的少年生涯,我决定带着我的写作去美国陪他读高中暂住一段时间,丈夫要做剧场需留在中国,秋冬去美国陪我们,夏天暑假我们可以回上海。

我现在回想发现,从离开中国开始,往后的每一步其实都值得记录,即便仅仅是作为信息。

作家唐颖与丈夫张献、儿子O奔在美国旧金山

一从东岸回到中西部

儿子去美国读高中,选择哪一城也曾让我纠结一阵。

最终选择落户爱城,因为这是一座大学城,我曾参加这所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划,之后又做了半年的驻校作家,有不少朋友和熟人,更重要的理由是,这里地处美国中西部,房价很低。未来几年,假如要保持自己的自由职业状态,不被生存压力所累,我不假思索放弃了我最爱也是最昂贵的大都市纽约。

好友曾力劝我搬去康奈尔大学城依萨克,她的丈夫在康奈尔大学任教,她本人的教职在纽约大学,依萨克和纽约相距四个半小时车程,周末或假日她丈夫去纽约或好友带儿子回依萨克。仗义的女友表示,假如我搬去那里,她便接受康奈尔大学向她发出的邀请,放弃纽约住到依萨克,我因此非常心动。

那年六月,我特地去一趟依萨克,在好友夫妇购置不久的house住了一礼拜,看房子看学校,也是去感受小城的氛围。

依萨克在纽约州北部,这里有森林河流瀑布,风景如画,有着美国东海岸开放气氛,更是伴着一间常春藤大学,人们提起依萨克都会用liberal(自由开放)这个词,一场露天音乐会也让我见识了东岸名校城的活力。

美国小镇常在夏季开始之际举办这类露天音乐会,听众是当地居民,他们举家出动,带上折叠椅,有纳凉的悠闲。这种家庭,多是父母带着孩子,也有退休老人,音乐起来时年轻人都簇拥到演出台前跟着音乐扭动摇摆,这是后来我在爱城看到的景象。在依萨克,你觉得这音乐会的纳凉性质被摇滚替代,即使是上了年纪的居民也不会安静坐着,他们全部站起来跟着音乐呐喊摇摆,比起年轻人的狂热劲我更容易被年长美国人的激情打动,那已经不是荷尔蒙而是一种精神气质展现,这些老居民们经历过六十年代叛逆文化的洗礼,不,他们就是六十年代遗留下来的老嬉皮士。他们让我想起年轻时曾经追寻的美国文化中最具感染力的自由和反叛精神。

好友已为我填了入学表格,我和她一起去参观城里唯一一所公立高中。六月,纽约公立高中已经放假,好在行政人员不放假。接待我们的是入学办公室的老师,一位热情的中年白人女士,她带我们参观学校的各科教室和图书馆,其中有一间挂着心理辅导室牌子。她特别指出,学校有专门为外国学生做心理辅导的老师。这让我想起几年前,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随我们去纽约住了半年,在纽约的公立小学读了一学期,尽管是暂读,但学校仍然安排了心理辅导老师,就孩子游戏时不够有合作精神,而与我进行过交谈。我对那次谈话印象深刻,受益匪浅,因此对依萨克这所高中立刻有了认同。

十月初我要在上海主持一个独立艺术节,因此我和孩子可能要到十月中旬才能到美国。老师回答说,孩子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学校。从头至尾,入学办公室老师的态度一直很积极很鼓励,这让我心里踏实。

对于‌‌‌‌“孩子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学校‌‌‌‌”这件事,我并没有太担心,我甚至还有点理所当然的感觉,因为当年儿子进纽约小学就是在学期中间,凭着一张证明家庭住址的煤气账单和国内打防疫针的记录卡就入校了。当年没有经验,防疫针记录卡没有带,因此面临的选择是,把适龄儿童需要打的防疫针统统打一遍进学校,或者从上海弄来防疫针卡,为了这张卡,儿子在家待了一个多星期,直等卡从上海寄来,然后又补打了一针防疫针才进学校。

这座小城的down town(市中心)布局跟爱城很像,事实上,这类大学城彼此相似,中间是广场,餐馆咖啡馆酒吧书店快餐店银行邮局时装店礼品店各种商铺围绕广场向四周小街延伸,形成小小的商业中心,消费者多是年轻学生。而一般家庭购物会开车去坐落在郊区的mall(购物中心)或大超市。

我们在充满大学气氛的市中心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找回一点在纽约梦幻度日的感觉。我心里希望在down town附近找房子,这样我可以去孵咖啡馆一边写东西,只有在美国小城有孵咖啡馆需求,小城除了down town难见到人,孵咖啡馆是孵人气。

来到好友给我找的租房社区,社区中心是露天游泳池,房子围绕游泳池而盖,这些房子用的材料很单薄,看起来像厚的硬板纸,外墙统一漆成灰色。但中心区域的游泳池使这片社区有了情调,天空和泳池的蓝互相辉映,将四周房子都晕染得蓝莹莹的,一些年轻人躺在泳池四周晒太阳,也有人在池边的躺椅看书或冥想,我怎么觉得像来到度假村?

这四方形楼群,人们进进出出,这楼和那楼的人互相照面很近,我看到的面孔都很年轻,无疑,房客都是大学在校学生,很像校外的准宿舍,每间房面积不小,一套两室没有厅的房带厨房和浴室,价格比爱城两室一厅高出三分之一。是的,看起来挺吸引人,是吸引年轻人,在这空旷的高纬度小城,这片楼群有股强烈的派对气氛。但显然,这里不太像我要住下来过日常生活的地方。

我和好友一家在依萨克周围逛了几圈,瀑布,树林,山间的草坪,到处是美景,到处是:只有风景没有人,这里似乎比爱城还要没有人气,其实是暑假的缘故。我得承认,到了美国,我最怕看不到人。虽然在上海,人多得让我眩晕。不仅上海,中国任何风景地,都有个‌‌‌‌“人多‌‌‌‌”的问题,人把景盖住了,现在,到了一个只有景没有人的地方,我却想逃开。

我最终放弃依萨克,也许时间匆促,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也许这座小城没有我的人脉,还因为我了解到该城的生活指数高于中西部小城。

我预感以后自己会为放弃依萨克而后悔,可当时,我好像有一百条理由在说服自己放弃,其中还有一条可以说出来的理由,爱城这所大学的写作系全美最著名,当代美国重要作家奥康纳、雷蒙德·卡佛都出身这所大学的写作系。爱城的国际写作计划持续了五十年,每年秋天是作家季,三十多个国家的作家来此笔会,也是爱城的社交季节。

但我心里又很明白,写作是很个人的,跟你周围是否有作家并无多大关系,我选择爱城,根本原因还是经济上的考虑,能否支付账单才是我首先面对的现实。

七月,我已回到上海,开始联系租房和入学。

爱城有两所公立高中,一所在东区,一所在西区,人们都说西区中学的质量更高一些。

公立学校是根据住房地址来接受学生,想进西区高中,就应该租住西区的公寓房。西区是后开发区,新造了不少房子,租房并不难。

朋友介绍的公寓房,离西区高中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左右,离down town也就十来分钟车程。我通过她与这家租房公司联络上,并进入他们的网站,看到我将要租住的房子,那是一组两层半高(一楼的半层在地下)红砖外墙的小公寓楼群,远远看过去,像一栋栋小洋楼。楼房前后是草坪,树木环绕,停车场宽敞,马路对面是一片开阔地连接着高尔夫球场。

对日常生活而言,公寓附近步行十分钟有个小商业区更重要,超市洗衣店咖啡馆美发沙龙药店邮局日式料理三明治店一应俱全。交通更不能忽视。这组公寓楼群在两条马路的角上,横街通向down town,竖街通向大学,从公寓的停车场走到无论是横街还是竖街,都有一个车站,至少各有一部不同线路的城市巴士经过,间隔时间是一小时。

其实当时,我对这个小商业区并没有特别注意,也许我以为这些都不成问题,我生在上海,认为出门就该有商店有交通,我没有在美国小镇过日常生活的经验,之前是受邀来这里,住在down town的hotel,是客人。

等我住到这里才会发现,公寓的租赁对象主要是从外州到此地来读研究生或博士生的美国学生,也有全职工作的新移民,因此他们都有自驾车。

还算幸运,至少能走路走到超市,儿子也可以步行到学校上课。但冬天有暴风雪时,巴士很难准时到站,你也无法走路去超市。不过这暴风雪不会持续太久,因此比较受寒冬影响的应是每天步行去学校的儿子,冬天很漫长,低温天,温度可降至零下二十度,雪从十一月开始下,到来年三月还有积雪,寒假却只有一个月。

当你在做某些改变时,总是更愿意看到积极的一面,况且,我人在上海,又是夏天,我对美国中西部小城冬天的日常人生缺乏想象力,或者说,我没有心理准备。事实上,问题远远不是如何度过美国中西部的冬天,而是你如何在异国他乡开始另一种人生。

当然,我并不认为我会长久住在美国,我是作家,用中文写作,无论我对自己国家对自己出生长大的城市有多么不满,也只能接受了。我和许多家长一样,希望我们的下一代能过上更健康更符合我们理想的人生,我不过是暂时放下上海的生活,陪儿子适应最初两年的美国高中生活。

那年七月,住在上海的我能注意到的,仅仅是住房离学校不远,房子的结构和价格都能接受。

这群公寓楼内都是一式一样的两房一厅,一层四户,三层十二户,一楼是半地下室,有洗衣房。这两室一厅最大的好处是,除了厅,两间卧室、厨房和卫生间都有壁橱,主卧室的是walking closet(人可以进入的橱柜),也就是储藏间,价格几乎等同于在上海市区租借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当然,这是七年前的价格,以后每年的月租略涨。

我让朋友帮我看房,并委托她预订了一套三楼的房间,在这之前我已经给租房公司填了一系列表格,主要是向他们提供租房者的个人信息,包括职业收入和信用,以便他们决定是否向你开放租约。

住房落实后,我与西区高中负责入学的玛丽联系儿子入学一事,玛丽回答说,西区高中名额已满,只能去东区高中,但她提醒我先要与学区办公室联系。我与学区办公室联系后获知,儿子还是被安排到了西区中学,作为外国学生,他需要上ELL班(为英语是第二语言的学生办的英语补习课),但东区中学没有ELL班。学区办公室要求孩子入学前先去学区考英语,以便安排去适合他程度的ELL班级,在确认我们到达美国的日子后,便把一份包含时间地点的考试通知从邮箱发给了我。

我才松了一口气,租房公司有个叫潘尼的工作人员给我发来租房合同,我需要提前付一个月的房租作为定金,并支付九月的房租。我告诉潘尼我十月中旬才到达美国,我不愿意付九月的房租,十月房租也希望只付一半。但潘尼回答我说,如果我不付九月房租,房子将不为我保留。我告诉潘尼,这样的话,我宁肯到了那里先住旅馆再来找房,那里有的是租房公司,我要求她把我的信转给她的老板。

于是一位叫姬德的人和我联系,她不仅同意我不付九月的房租,甚至免去我十月的房租,她说,希望我成为他们公司愉快的新房客。

后来这位姬德几乎成了我的朋友,她是一位金发美女,年轻的单身母亲。第一年冬天我没有车,雪天步行去公司付房租不方便,姬德便开车来拿支票。她总是兴高采烈妆容精致地出现在我的寓所,我为她准备了咖啡和蛋糕,我们彼此好奇,总是一聊便聊开来。姬德觉得她不会一直待在没有什么机会的中西部,她从未去过纽约,心心念念想去纽约找机会。我向她渲染纽约的精彩,同时很怀疑假如去那里讨生活,还会有那些光环吗?

姬德不时会和一些男士约会,他们很英俊但不那么负责,像姬德这样的美女往往和外貌般配的俊男早婚,他们在高中很popular(有人气,受欢迎),绝不辜负光彩夺目的青春年华,学业当然不会太上心,读个社区大学也很OK,毕业后才发现找职业不容易,婚后的经济和感情都变得不稳定。面对成年后才发现生活不易的美女姬德,我不由暗自感慨,我们中国人大都信奉‌‌‌‌“忧患生,安乐死‌‌‌‌”,不太敢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各种用功刻苦无非是要给自己安排未来安全人生。

我劝姬德找个职业稳定的专业人士过上优渥的日子,她说这类男士并不容易碰上,我们开着玩笑讨论,应该去哪一类聚会才会碰到他们。有一天,她来告诉我,在一次书店的派对上她认识了一位医生,他们约会了。是的,正是在书店的派对上,她大笑着强调,聚会地点很重要不是吗?

春天时我离开美国出了一趟远门,东忙西忙,很久不和姬德联络,有一天我去公司付房租问起她,才知道姬德已经离开了公司。我心里有些挂念,我不知道她和医生的约会有无结果,也不知道她是否去了纽约。

姬德离开后,我多和潘尼打交道,她是个普通实在有拉丁血统皮肤微黑的中年妇女,也许当初职位最低无法给客户任何许诺,面对面时,才会发现她很善良。有天晚上去超市,看到潘尼在收银,以为她离开了公司,一问才知超市收银是她的第二份工。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听起来是在租房公司上班,其实薪水微薄。不过,潘尼总是高高兴兴很满足。常看到她和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远远地看到我,会举起胳膊响亮地喊着我的名字和我打招呼,并把我介绍给她的家人或朋友,几分骄傲地告诉他们,‌‌‌‌“她是个作家呢!‌‌‌‌”在我离开爱城前几个月,潘尼也消失了,我又失落了,她也是我在爱城这一块异国土地上,温暖的人际关系搭建的安全网中的一条连线。

二入学

我带着儿子到达美国已是这一年的十月下旬,过了周末,便按照学区办公室安排,带O奔去参加英语考试。包含日程地点和地图的考试通知信,两个月前在上海时就收到。虽然学区办在另一城,但这里的城市都很小,从我住的地方到学区,不会比徐家汇到外滩更远。

不想再麻烦朋友,查了地图,发现有巴士可到达,只是这巴士怎么坐,我还没有搞清,想着司机应该知道。然而,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我才意识到,这里的巴士间隔这么长,应该是有固定时间的,但站上没有时间表。我也是之后才打听到,巴士时间表需到网上去查,遇到暴风雪等坏天气,到站时间不会准,出发前必须直接致电巴士公司询问。

看来考试要迟到了。幸好我手里有一支朋友留给我的手机,我在车站给学区负责考试的老师塞琳娜打电话,告诉她我们此刻还在爱城,没有自驾车,在等没有时间表的巴士诸如此类,塞琳娜答应等我们。终于来了一部不知去哪里的巴士,拿地址问司机,他说可以去,上了车又手忙脚乱凑分币买票,心里问自己,为何总是这样那样的件件事都准备不够。

城市巴士车速慢,还要七兜八兜,在不同居民区绕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急着去目的地,这么兜兜转转也挺有风景看。在被司机招呼下车后,却发现离学区办还有一长段路。

也是要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那天我们坐的是反方向的巴士。

我拿着地址和地图,一边走一边找可以询问的人,这种小城街道几乎看不到人,但总会有加油站之类,之前几年经常旅行,拿着地图找人问方向乐此不疲,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问,到达学区办时已接近下班时间。

塞琳娜看见我们立刻笑逐颜开,仿佛我们是守时的客人。她很年轻,连帽针织运动型外套配牛仔裤,朝气蓬勃的,像个在校读书的大学女生,她亲切熟稔地唤着O奔名字,好像是他多年的老师。

考试时间很短,我在休息室才喘了几口气,O奔就出来了。我拿出地图与塞琳娜讨论如何回城的问题。原来学区办大楼门口就有个车站,去购物中心的巴士经过这里,我们可以坐这辆车到购物中心换车,那里有到我们城里的巴士,但必须再从我们城的down town换车到我们公寓,这么换来换去,巴士间隔时间都很长,浪费太多时间。塞琳娜看了我们的地址说,步行不会超过一小时,肯定比坐巴士快。

不用我说服儿子,他已受不了巴士的慢吞吞,我们便步行回自己城,此时的心情无比轻松,因为,儿子很快可以进高中了。阴郁的早春雨天还历历在目,和几百名家长坐在上海某中学大礼堂,听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用沉重的语气念叨,高中有多么难进,考试有多么难预测,复习有多么重要。此时回想,宛若另一星球的声音。

几年后,O奔申请大学前,去另一城参加SAT考试,当主考老师知道他来自爱城西区高中,便告诉其他考生,这是全州最优质的公立高中。

塞琳娜虽然为我们指点了大致方向,但在七兜八转中还是迷失了一段路,好在我不耻问路,甚至当作乐趣,这不正是练习英语的机会吗?

离开小镇居民区,走上宽阔笔直的大马路,朝着西面,正是夕阳在天空灿烂的方向,真有一种曙光在前的错觉,对于前面的长路我充满信心却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条路以后驾车常常经过,我指点给朋友们看,我和儿子曾经有过这么一次长途步行,他们啧啧有声,难以置信。

这条大路两旁有人行道,人行道旁的开阔地散落着一些小楼,多属不同公司,却不见商铺,商铺要么集中在down town,要么集中在mall里面。因为没有高楼,视野开阔,仿佛能看到遥远的地平线,儿子感叹了,这哪里是城市?这明明是农村!

儿子回家后,用简单的英语写了一首诗,大意:我独自走在街上/看不到人,只有空旷/心里也很空,我感到孤独/他们说这是城市,我怎么觉得是乡村?

然而,西区中学的入学办公室通知我,这个学期已开学近两个月,O奔必须等到第二学期入学。这里高中有三学期,第二学期是十一月中旬,这意味着他要在家待三个星期。

我看着窗外无人的街道,还未来得及申请网线和电视cable(电缆,有线电视),这间公寓如同真空,没有车哪里都去不了,儿子将如何度过这几个礼拜?这两天不和人联系,我已有孤零零站在某处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给美国朋友本力德打电话,请他帮我说服学校入学办公室,让O奔尽早进学校。本力德给学校打了一通电话,却没有说服成功,他告诉我说,学校不同意他学期中间入学,是因为高中是学分制,中间插进去,学分没法算。

我告诉本力德,这里的高一九年级相当于中国的初三,因为美国初中是两年制,高中则有四年。儿子带来中国初中毕业的成绩,他已经有九年级的学分,所以,这第一学期可以不要学分。我认为这三星期对儿子很宝贵,他需要掌握英语,越早进校越有利于下一学期的学习。我希望本力德用我这些话,向学校方面再做说明。

但是,这个在北京芳草地小学读过书的美国人,却劝我放弃说服,他说美国人有时很死板,一切照规定,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担心儿子在家无所事事,部分是担心自己受影响无法写作,好心的本力德建议我陪儿子去图书馆度日,他愿意每天接送我们。这当然是最后的退路,可我还想争取一下。我想到了学区办的塞琳娜,那个非常nice(通常形容给人好感的人)的年轻女生,直觉告诉我,她一定肯帮我。

我给塞琳娜电话,希望学区办公室去说服学校,让孩子立刻入学,我说,就让孩子去学校听听课,不用计学分,他新来乍到没有朋友,没有地方去,很难在家待几个星期……

晚入学几星期,现在回想是件很小的事,不是所有的美国学校大门敞开欢迎你,也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该对你热情洋溢,我怎么可以对一个我其实了解不多的社会抱有这么高的要求?

但当时的我有强烈的受挫感,我的语气没有掩饰我的感觉,塞琳娜劝我不要着急,她说她会转告她的上司,通过她的上司去跟校方商量,争取下午一点半以后给我消息。

此时是上午十点,我放下电话,好像有更多的想法涌出来,需要向学区办表达。于是又拨了电话给塞琳娜,我告诉她,好些年前,我和丈夫作为访问学者去纽约居住半年,孩子也是学期中间插班,此外,纽约一所高中入学办公室的老师曾经告诉我,只要居住当地,孩子可以任何时候进学校。我表达了在入学这件事上,我对本地中学的失望。

虽然这通电话我语气尽量温和,但话语不乏指责,好像这一切麻烦不是我自己造成,如果我放下艺术节的事提早带儿子过来,不是顺理成章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吗?可这是美国呀,她应该让我事事如愿!我听到自己意识深处不可理喻的声音。

我安静几分钟反省了自己,又拨了第三通电话给塞琳娜,电话接通的瞬间,我不由地笑了一声,我的笑也让塞琳娜笑了,我说造成这些麻烦的是我自己,为打扰她表示歉意。

第三通电话放下十分钟,塞琳娜便来电话,语气欢欣地告诉我,西区中学同意O奔立刻入学,前提是这个学期不计学分。她说她受我情绪感染,等不到下午一点半老板来办公室,便给他拨电话,这位学区负责人立刻联系学校,说服了校方让O奔在本学期进校。

塞琳娜正像那一类我们在中国就已经熟悉的美国人,热切地时刻准备帮助他人的美国人,那是八十年代在中国遇到的美国知识分子。他们算是美国前卫人士,意识先锋,对东方文化充满兴趣,却骨子里不无优越感,因此不仅友善,还怀着一颗拯救第三世界的热烈的心。我自己意识深处对美国的高度期待,是否受了这些走进东方的美国人影响?

然而,接下来,在陪伴儿子读高中的几年,我马上就会触碰到更加真实的美国,假如说美国中西部才是最正宗的美国,这是这里的美国人反复向我强调的,以提醒勿被东西两岸——纽约和加州的表层开放景象误导。

以后的日子我常会想起塞琳娜,感恩她当年给予的热情关照,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当然,本力德十分吃惊,我竟然用我不流利的英语,通过说服学区办而说服了学校。我告诉本力德,我是通过你得到重要信息,关键在学分,我提出放弃学分,因此说服学校。

与塞琳娜通话的第二天,我便带儿子去学校报到,入学办公室老师把我们带到艾米面前。艾米是O奔的counselor(指导老师),这counselor是协助学生解决各种问题的老师,她首先帮助学生选课,协调他们的课程表,并通过她和课任老师以及方方面面联系。由于美国高中没有固定班级,这被称为counselor的老师便成了家长和学校联系的纽带,也是学生在校期间需要寻求帮助的重要角色,有那么一点像中国学校的班主任,但counselor并不负责学生在学校的表现,也就是说,counselor不会事无巨细管到学生的成绩或个人品德。

这间学校有两千多名学生,只有五个counselor,以字母顺序分配,每人管理近五百名学生。

艾米是个黑发黑眸有点像南美人的中年白人女性,四五十岁年纪,披肩长发涂了口红脸上妆容有些浓,或者她的眉眼就是这么浓郁。在她狭小的办公室拥挤的办公桌上,放了不少家人合影,一家四口,她和丈夫和两个儿子。

学校中惟有艾米是与我打交道最长的老师,却也是性格特点最难描述的人物。我想,这也和学校中counselor这一职最忙碌有关,艾米与家长交流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个人情绪,刚刚认识是这样,后来熟悉了也是这样,她没有时间也许也没有兴趣和一个东方来的家长聊聊天。可她是个办事极有效率的counselor,给她写邮件询问任何事,都是当天便回信答复,信件简短扼要连寒暄都省了。

说实话,最初,我对艾米不带个人色彩的公事化风格有点不习惯,渐渐的,我认识了这所高中的其他老师,他们大部分和艾米一样,生在此长在此,这个‌‌‌‌“此‌‌‌‌”是指美国腹地中西部,不仅中西部且是农业州。我渐渐明白那些来自东岸的美国大学教授,为何脸带讥讽地笑说,这里才是真正的美国。原来,所谓真正的美国,意指传统而保守。

很多中西部美国人从未去过亚洲,他们甚至也不去纽约,他们告诉我,纽约充满罪犯非常不安全,是个罪恶之城。但是,他们不会告诉我,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一句话,他们是非国际化的美国人。因此,他们不会总是满脸堆笑以一种救赎的姿态,面对来自第二第三世界的外国人。而之前我虽然来去美国多次,都是以被邀请的身份,打交道的都是思想开放自由主义色彩浓郁的艺术圈人士或大学学者,彼此之间有深切认同和尊重,有超越语言的共同话题。因此感受到的目光有高度热情,接受的是贵宾待遇。

这第一天,艾米拿了O奔初中四年的成绩单立刻算出他九年级第一年学分,不错,学分足够。艾米认为O奔可以从十年级开始,这样的话,高中三年不到就可以毕业。可是我担心他英语还很初级,由于申请美国大学必须出示SAT或ACT成绩,这两种考试,学生可以考几次,选出其中一次最理想成绩放在申请表上,许多学生从十年级就为考SAT和ACT做准备,一年考个两三次,也就到了十一年级,十二年级开学就要申请大学了。

对于外国学生,这SAT和ACT考试的英语部分并不容易,想要拿到理想的成绩,需要在语言上花时间。

现在,十年级第一学期马上要结束,即使十一年级才开始考SAT或ACT,对于O奔,英语准备无论如何都太仓促,有中国家长曾经劝我考虑让孩子多读一年高中,我便试着问艾米是否能让O奔从九年级开始读,她虽然说O奔无需再读九年级,却也没有不同意。

艾米当天就给O奔安排了课程,并为他打印出课程表,每天的课程相同,但一天中每节课在不同教室,艾米让O奔带着课程表立刻去图书馆办理借书证,本学期课程要求的所有教科书,都是从学校图书馆借阅。

艾米也给了我学校邮箱的密码,我可以用这密码进入为家长开设的网页,检查孩子的各科成绩和出勤记录。

对于学生每一节课出勤这件事学校管得很紧,学生生病或迟到缺勤,家长要写请假条或电话通知管理学生出勤的办公室,无故迟到或缺勤学校都有记录,并且当天便用电脑电话通知家长,有些学生虽然去上学了,但在中间离开学校,学校也都记录在案并及时告知家长。没有得到家长准许的缺勤,不仅影响学年的平均分GPA,且累积几次要受处分。

这天,在艾米办公室,因语言障碍,各种事情的沟通并非那么清晰,不过我有了她的E-mail。可以随时和她联系,比起听和说,也许我的读和写的能力要强一些。

从学校出来,我如释重负,这几个月所有的折腾没有被辜负,我脚步轻快走在前面脸上一定挂着笑,回转身却见O奔沉着脸,我问他,怎么啦?他说,我想回中国读高中。

我一愣心跟着一沉,但也很快就明白了,在学校待的这一两小时里,连我都很累,是语言交流不顺畅带来的疲惫,儿子感受的压力就更大。不过,我仍然是乐观的,他曾经在纽约小学读过一学期,之后在新加坡小学读了一年,我相信他很快就能跟上英语世界的节奏。

三美国公立高中

美国公立高中的建筑布局大同小异,我在驻校作家期间,每星期去附近各城镇的学校做讲座,见识了不同区域的公立高中。一所高中,千多学生,教学楼都是相似的长方形深褐色砖墙建筑,学校的剧场体育馆包括篮球场都设在这栋长方形大楼内。

美国高中是学分制,上课设置类似于中国大学本科,分成必修课和选修课,因此虽是高中却没有固定班级,且常常会和不同年级的同学坐一间教室。一节课五十四分钟,课间休息五分钟,学生们在课间五分钟里按照课程转换不同教室。因此,下课铃声一响,长长的走廊蜂拥着转换教室的学生,楼高到四层,地下楼层也有教室,刚开学时,最好带着自己的课程表,以免忘记各节不同课程和教室。上楼下楼,常常需要到储物箱里放书拿书,因为教科书都是硬封面的精装版,每本几百页,非常厚重,这五分钟只够用来做这些事。好在上厕所这件事并非要求在课间完成,要是上课想去,举手报告老师,是被允许的。

由于高中教室是以课程划分,每间教室就有了自己课程的特点,化学课教室就像实验室,有长长的用来做实验的工作台,放着瓶瓶罐罐。艺术课教室则是五彩缤纷,贴满学生的作品。教室里面附有小房间,是课任老师的办公间。

公立中小学的学生不用付书费买书,教科书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用,因此必须小心维护书本,不能划痕折叠,学期结束准时还回,损坏赔偿,逾期不还要罚款。这些教科书都是大开本厚得像百科全书,硬封面精装本,好几十美金一本呢。多年用下来的教科书已经很旧了,有些书脊已有修补,但被勉力保持住原有的整洁,这是最让我叹为观止的现象,想着国内年年印刷的海量的教科书,眼前幻化出成片树林消失的景象。

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被称为log的储物箱,每个学生拥有一只储物箱,除了放厚重的教科书,还可放衣物鞋子,冬天教学楼华氏七十度的暖气,只能穿T恤衫,学生上学穿去的羽绒外套上体育课需要替换的运动服运动鞋等包括吃食,都可以塞进这只储物箱。

每年寒假前,学生要和counselor讨论暑假后新学年的选课,counselor会根据学生未来读本科或专科的计划给你一些建议,必须完成的必修课,counselor是一定要给排进课程表里,选修课未必能按照你的心意修到,尤其是热门的选修课,所以,如果迟迟不去counselor那里讨论课程,想要的选修课可能就拿不到了。counselor也会根据学生前一学期的成绩进行调整。对于刚从国外来的学生,关于必修课和选修课的选择,家长和学生还完全没有概念,counselor便根据他们从国内带来的课程表做安排。

高中体育系在学校是个受到高度重视的系科,这也部分体现了美国校园文化的价值观,擅长运动的学生在学校受欢迎,尤其是橄榄球和篮球队的顶尖队员,他们绝对是校园的明星学生,走在学校走廊,后面尾随一大批粉丝。而那些功课好的学霸们却被贬称为nerds(此译书呆子),男生们似乎很不喜欢被称nerds,我朋友说他儿子为了不做nerds,故意把自己的分数弄得低。

延续到成人社会,运动仍是一件非常受关注的事。且不说有钱人多么重视健身,擅长一两项运动是他们的成功标志之一,普通民众对运动的狂热劲头在爱城亦可见一斑。

我们这么一座小城down town竟有八万个观席的球场,是秋天美国大学橄榄球赛季的赛场之一,当本城的球场成为主场的前一天,down town周围马路边上搭起帐篷围栏,外州观众已陆续赶来,周边的旅馆都已爆满,警车停在各街口,预示着一场狂欢的到来。

到了比赛当天,除了主干道,周边的小街泊满外州来的车子,甚至我们公寓的停车场都被外车停满。比赛还没有开始,人们已经开始喝酒,有人在露天开起派对,头上绑着绸带写着各种支持口号的,并不只是年轻人,上年纪的男女也一样疯狂,他们在街边空地放着音乐跳起舞。比赛正式开始,观众席里已有一部分人喝醉了,各种叫嚣嘶喊,啦啦队表演堪比百老汇歌舞。朋友劝我想法弄票进球场体验一番,对一个体育盲,看疯狂的观众看啦啦队表演远比看球赛过瘾。

赛季的周末,城里空气中弥漫着狂热痴迷,那种high劲头让我们这种对球赛没有兴趣的人觉得自己被out了,这些球迷每人每年花在秋天赛季的开支,据说也是他们一年里最大一笔开销,包含每星期的飞机票、酒店住宿、球赛门票、餐馆酒吧等等,中西部美国男人仿佛个个是球迷。

除了备受重视的体育系,这所西区高中还有十四个系,其中的‌‌‌‌“家庭和消费者科学‌‌‌‌”课程不仅实用,应该说非常体现与我们国内不一样的教育观念,这个系列里有编织、烹饪、屋子设计、照料孩子,以及照管自身的常识和技能。尤其最后一项,是为学生将要去大学开始独立生活做准备,让你学会如何租房打扫购物做经济预算等各种家务,以及,在心理上行为上两性关系上学会如何为自己负责。

孩子的动手能力训练直接影响自我人格成长,我也是在美国文化环境中,越来越明白让孩子去打工比他拿到好成绩更重要,孩子们为自己赚生活费同时是学会为自己负责,而我们这些中国家长往往把打工学做家务排在成绩后面。

一本高中课程手册,开篇便是关于平等的阐述:本州本学区反对各种歧视,包含民族、宗教、性别、出身国、信仰、年龄、婚姻、性取向、老兵身份或者残疾,如果遇到这类歧视或不平等待遇,联系学区的平等协调办公室(列出了地址和电话)等等。

因此,也正是在诸如此类看起来是正面的信息里,获得的反面信息却是,歧视仍然是这个国家的社会问题。

这本手册还包含高中毕业生必须达到的各项指标,如果在学年里修课少,学分完不成,可以在暑假补修高中课程,或者去社区大学修课拿学分。

学生在上了几天课以后,发现自己不喜欢这门课或不喜欢这门课的老师,或者学生觉得自己还有能力增加课程,学校给予学生增修或弃修课程的时间。每个新学期学校给你三天时间增修课程,给你三个星期弃修课程,假如这门课最初分数不及格或不理想,三星期内弃修不会算成绩,假如中间或最后总成绩不及格要重修,这门课的成绩是要算进平均分里的,也就是,会影响你的GPA(grade point average,即平均成绩),申请大学要看你的GPA和SAT成绩(或ACT成绩)。

美国高中设立了一些大学课程,简称AP课程,等于是提前完成大学的部分教育,这些多是大学第一年的必修课程,每年全国范围有统一的AP课程考试,读了AP课程,还要通过AP统一考试,才算拿到这门课的大学学分。

通过AP考试拿到大学学分,学生以后上大学家长可以省下这几门大学必修课程的学费,因为公立高中任何课程都是免费的。同时学生本人也为以后本科或专科学习省下时间,可减少未来的学习负担。有人认为进入美国大学本科,才算开始艰苦的学习生涯,这一点恰恰和中国大学相反,中国学生一路经历严酷学业,一旦跨进大学校门,便宣告‌‌‌‌“松绑‌‌‌‌”,开始过轻松日子。而美国本科课程,往往要花费五年时间完成。此外,高中修AP课程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对于申请名大学有加分作用,至少,AP课成绩提高你GPA的含金量。

所以,修AP课程大部分是华裔学生,如今美国东西两岸的高中,华裔学生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竞争就变得激烈。纽约和加州好学区的高中,华裔学生人数如此众多,以致发生这般现象:朋友的女儿虽生在美国却在上海长大,英语自然不够熟练,初中时被送去上海的国际学校,上海国际学校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在一起当然只能讲英语,她的英语因此突飞猛进,回到出生地洛杉矶读高中,班里全是中国学生。想想有些荒谬,到美国高中却是浸润在中文环境,她英语反而退步了。

也许是受了周围美国人影响,总觉得读完高中申请大学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并没有让孩子非要去读常青藤大学的意愿,儿子将来朝哪个专业发展,他不清楚,我也没有想法。按照美国人说法,他们的孩子到了本科毕业,还不清楚自己未来朝什么专业发展。

美国综合大学本科有个最大的学院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d Science(文理学院),就是给还没有专业倾向的学生们读的。事实上,美国几所排名最前的私人college,都是人文学院(Liberal Arts),不设可以学到技能的工科或商科专业,这些私立名校贯穿着传统的教育理念,即教育不是用来学赚钱技能而是获得必须具备的知识和学养,给学生打下坚实的人格和学术基础,为他们将来的奋斗提供基本功。

私立名校的人文学院不设研究生院,从这类人文学院出来的学生继续读学位,很受各大名校欢迎,很多学生申请去读法律和医学。说到底进了私立名校,就是进了一个圈子。进美国名校,除了成绩单,还需要有其他方面的条件,在学校是否参加俱乐部活动、球队和其他运动,以及做志愿者,如何陈述自我的文章,都是进名校的条件之一。

只要有经济能力,美国中上阶层家长更愿意把孩子送进私立college,就是前面说到的人文学院。这类学校规模小,管理严格,老师和同学以及同学之间容易熟悉,学业要求高,学校声誉好,毕业后找工作相对容易,继续读学位,申请常青藤大学也很受欢迎。

假如不打算进收费昂贵的私立名校或常青藤大学,对于美国高中毕业生,选大学并不复杂,一般工薪阶层的美国家长会让孩子在本州的州立大学读本科,因为本州居民只需付一半学费。

美国人不太去和人攀比,有些家长或学生本人为了省学费,先去收费低廉的社区大学读两年,之后再转到州立大学读大三大四完成本科学分。

有些孩子即使本科毕业也未必清楚自己要什么,他们通常先去工作几年,更成熟后明白自己的未来方向再回学校读学位。也有美国孩子一路读到大学觉得厌倦,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要什么,便休学去打工,但这样的状况,很少发生在华人家庭。

带着儿子去美国读高中,从某种角度,也是一种逃避,从一种恶性竞争的严酷教育里逃脱,仅仅是为了还他一个健康的青少年人生。来到美国最让我释怀的是,无论进高中还是大学,都不是什么人生中的难题。

美国高中生家长,更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交到朋友,好像有没有朋友这件事远比学业重要。我的美国朋友,从来不问我儿子成绩如何,却常问是否在学校交到朋友。美国家长也没有‌‌‌‌“早恋‌‌‌‌”的担忧,恰恰相反,会非常开心甚至骄傲地告诉朋友,‌‌‌‌“我儿子有女朋友了!‌‌‌‌”或者,‌‌‌‌“我女儿有男朋友了!‌‌‌‌”所以他们见到我儿子,第一句话便问:‌‌‌‌“有女朋友了吗?‌‌‌‌”

由于高中学生根据个人程度和兴趣选择课程,每种课程的教室不同,每天七节课,七个不同班,课堂上不容易交朋友,从国内去的孩子有点不习惯,好像失去了某种归属感,移居来此的异乡学生,没有班级这个载体,交朋友变得不容易,尤其是这类小城高中,很多孩子从小认识,已经有自己的朋友圈,这更增加了外来孩子的疏离感。

但放学后有名目繁多的俱乐部,包括同性恋俱乐部,各类球队乐队,所以高中生更多是通过课后的俱乐部和运动及艺术活动交到新朋友。

第一学期的几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无论儿子还是我,都有点头五头六顾此失彼。他忙着适应异国高中的节奏,每天变化数次的教室和老师,不同班级的同学,让儿子眼花缭乱十分疲惫。而让他最疲惫的,当然是语言,这里与东西两岸学校最明显的不同是,学校的中国学生很少,最初一年的课堂,儿子竟没有碰到一个中国学生,这种彻底的完全的不由分说的英语环境未必是好事,虽然会有许多家长认为这是好事,仿佛因此就可以逼使孩子去学第二语言,却不知在最初阶段,增加了孩子融入新环境的难度,必然会给孩子挫折感。

数理化的课程并不难,但用英语听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中没有固定班级,当然也不存在班主任这个角色,学校里有需要帮助的事可以找counselor,但找counselor要预约,她管理几百个学生,随时有学生要找她,不可能随找随到,也许要排队等候,当天预约不到,得等她来找你,这样的人事结构对于孩子也需要适应。

不过,学校功课倒是不多,与往日国内功课比,简直太少了,少到让一个做不完回家作业的孩子,回到家竟有点茫然有点若有所失。

【选读,全文刊载于2015年《收获》长篇专号(秋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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