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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优人往事

优,为美好之意,比如优秀、优美、优质。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演员。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过去,演艺界是被儒家士大夫排斥和贬低的下等职业。你演得再好,在权贵豪门眼里也不过是个戏子。一部《秋海棠》写尽了‌‌‌‌“旧社会‌‌‌‌”演员的辛酸,而章诒和的《伶人往事》却难道昔日的名伶们在‌‌‌‌“新中国‌‌‌‌”的‌‌‌‌“幸福生活‌‌‌‌”之万一。然而寻根溯源,优伶本是一个优等的职业,唯有优秀之人方能胜任。

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中记载了一位历史上非常了不起的演员——优孟。优孟是楚庄王宫廷里的一位演员。以一鸣惊人、问鼎中原而名垂后世的楚庄王得到名相孙叔敖的辅佐而成就霸业。然而由于孙叔敖为官清廉,不会借多难兴邦、作秀兴家,所以死后家里别说二十七亿,就连他的儿子都穷到靠为人背柴度日。其实以孙叔敖的智慧,并非不知为自家打算,而是他为国尽忠,不愿那么做。直到孙叔敖病重将死,他都没有为自家留下什么积蓄,甚至没有临终请求楚庄王照顾自己的家人。他告诉自己的儿子将来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去拜见优孟,只要说自己是孙叔敖的儿子,优孟自然会帮他。

大家有没有留意,孙叔敖没有让儿子去找自己昔日的同僚部下,走官场的门路,而是让他去找一个演员。一来是因为孙叔敖品格高尚,自始至终不愿以权谋私,无论是在自己生前还是生后;二来可见在孙叔敖心目中优孟是一个何等优秀的人,以至于他放心把儿子的未来托付给这样一个优伶。

当孙叔敖的儿子找上门来,优孟二话没说,就让他回去等消息。回头优孟让人替他缝制了孙叔敖的衣服和帽子,开始模仿孙叔敖。一年以后,优孟简直就是孙叔敖再世,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就是孙叔敖了。有一回楚庄王宴请群臣,优孟身着孙叔敖的冠服上前为楚庄王敬酒,楚庄王大吃一惊,以为是孙叔敖复活,死活非让优孟当他的宰相。大家想一想,楚庄王是多年以来与孙叔敖朝夕相处的人,而且是个非常聪明理性的明君,就连他都到了明知是优孟扮演的孙叔敖却执意非要这个人做自己的宰相,可见优孟的模仿到了何等惊人神似的地步。亦可见孙叔敖这个人是怎样活在楚国君臣心里,虽死犹生。一个宰相做到孙叔敖这种地步,才真正称得上是人民的好总理。

面对着场天上掉下来的富贵,优孟是如何反应的呢?他告诉楚庄王,说这么大的事自己要回家和妻子商量,三天之后给大王答复。这说明在战国那个时候,男人遇到重要的事情回家和太太商量很正常。

三天之后,优孟回来了。他告诉楚庄王,说太太不同意。她说楚国的宰相不值得做。你看人家孙叔敖身为宰相,清正廉洁,鞠躬尽瘁辅佐楚王称霸,结果死后儿子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落得为别人背柴为生。与其像孙叔敖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若是楚庄王,当时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下去。如此干净利落的秒杀这位一鸣惊人、问鼎中原的霸主,演员优孟是一位何等了不起的人物啊!他没有采取常规的做法,去告诉楚庄王孙叔敖的儿子现在活得多么苦,念在他父亲对国家劳苦功高的份上,应该给予照顾云云,而是以一种郑重其事的幽默,不着任何痕迹,自然而然地引出楚庄王自己发自内心的惭愧和内疚,从而产生发自内心的改变,这是一种何等高明的表演艺术!结果是楚庄王自己主动向优孟道歉,并马上召见孙叔敖的儿子,赐封他寝丘之地四百户。

孙叔敖和优孟生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孙叔敖当宰相时也没给优孟特别的照顾。如果换了今天的人,多半会想:你孙叔敖当大官、掌大权时也没想到给我什么好处,现在你儿子穷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来找我了,我又不欠你家的,凭什么来帮你儿子啊。可是当时的人却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孙叔敖是楚国的宰相,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兴衰,他的德政也惠及整个国家的每一家每一户。孙叔敖给自家子孙留下的不是财,而是德。正因为他们家有这个德,所以优孟虽然与他们家并没什么往来,可是一旦得知他们家生活困难了就二话没说,一帮到底。

无论是孙叔敖还是优孟,也无论他们的职业是宰相还是演员,尽管他们不像后世的天朝官员那样总是把道德仁义挂在嘴上,八荣八耻贴在路边,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尽显仁义风范。历史就像一台戏,从这个意义上说,孙叔敖、优孟和楚庄王都是历史舞台上的演员。两千多年前这几位主角所演绎的优人往事,至今读来依然令人羡慕,唯有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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