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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治流亡者的漫漫回国路

——从刘宾雁到熊焱

二十六年走不通的一条回家路

四月十一日,流亡美国二十三年的中国“八九”民运学生领袖熊焱发表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总理李克强的公开信,要求准许他回国,为病危已处于弥留中的母亲尽孝送终;他又给中国驻休斯顿领事馆发去电邮,要求发给签证让他回国,但都没有获得答复。在等待了十二天后的四月二十三日,熊焱持美国护照从西雅图飞抵香港机场,在入境时遭港府扣留,三小时后被告知拒绝他入境,随即将他遣返美国。熊焱的回国、回家尽孝之路不但被中国政府、而且被“一国两制”的香港政府封堵。绝望的熊焱表示:他唯有寄望于和母亲在天国相见。站在背后就是中国的香港海关前,等待被遣返之时,熊焱写下给妈妈的一首诗:望着那边灰蒙蒙的天空/我呼喊生命垂危的亲娘/伤心的泪水混合着隐隐的悲伤/亲爱的母亲啊/你躺在病床上/已是筋疲力尽/求你宽恕不孝的儿子/不能送你临终。

此情此景,不管是谁,只要是人性尚存,都会动恻隐之心。但香港海关,它背后的香港政府,港府背后的中共,却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熊焱是六四屠杀后被中国政府通缉追捕的天安门广场二十一名学生领袖之一,流亡美国后,进入神学院修读,后入伍,如今是美军第一装甲师少校随军牧师。“八九‧六四”至今已近二十六年,中国政治流亡者的回国、回家之路也走了近二十六年,到了熊焱,仍然走不通。熊焱从二十多岁的青年走到五十岁的中年,他的母亲看着他一年一年的走,等到生命的尽头也等不到儿子回家。今后熊焱仍然可以在回国、回家的路上走下去,因为他年轻,而有些政治流亡者,经过流亡岁月的消磨,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有的已倒在回国、回家的路上了。

是民族的悲剧,是中共的耻辱

今年十二月五日是中国伟大记者刘宾雁逝世十周年。十年前,刘宾雁八十一高龄,流亡海外十六年。刘宾雁甚至没有熊焱那样的幸运,还能到达与中国只隔着一个海关柜台的地方,而刘宾雁回家之路是终止在他流亡之初就歇脚的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刘宾雁与熊焱有不同的回国诉求:这位一辈子与百姓同呼吸、共命运的记者,只希望回北京站在马路牙子上,再看看路上南来北往的中国百姓。刘宾雁晚年身患癌症,自知时日不多,他两次写信给当时的中共最高领导,要求允许他回国,并且确知两封信都送到了最高领导人的手中,但和熊焱一样,得不到任何答复。

刘宾雁终于倒下了,他的回国之路是他的老妻、儿女带着他的骨灰回北京而走完的。刘宾雁逝世五年后,才获准在北京郊外的一个墓地安葬。他去世前为自己拟定了的墓志铭:“长眠于此的这个中国人,曾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说了他应该说的话。”被当局禁止刻在他的墓碑上,因此刘宾雁的墓碑是一座无字碑。这座在当今中国矗立的无字碑,是刘宾雁讨伐中共当局的无字檄文,那无字碑每一天都在质问中共:为什么制造这样多的政治流亡者?为什么剥夺他们回国、回家的权力?

像刘宾雁一样魂断异乡的还有王若望、戈阳、方励之……,有人曾以令人悲叹的方式回去过。“八九‧六四”后流亡美国的前北京政法大学教师、历史文献学者吴仁华,二○一二年十一月持美国护照用英文名字入关,侥幸躲过中国海关禁止入境的民运人士黑名单,得以回国探望二十二年未见的年迈母亲。回自己的祖国、见自己的母亲,要采用这种方式,这只有在中国才会发生的事。而今年初,吴仁华通过正常渠道向中国驻洛杉矶领事馆申请签证回国与母亲过春节,就被不说明任何理由的拒签了。吴仁华在接受媒体采访评述熊焱被拒回国事件时说:当代世界没有人遇到像中国人这样悲惨的故事,这是熊焱的悲剧、是中国的悲剧、中华民族的悲剧,是中共的耻辱。

六四流亡者的神圣使命和财富

手机通讯的方便,使得熊焱每天都能看到从家乡湖南娄底医院传来的母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照片。外人无法如熊焱一样,切身感受与母亲生离死别却不得相见的痛楚。难以言状的痛楚从二○一三年便已开始:那一年熊焱打电话给母亲,母亲不认识他了,当年四月熊焱向中国领事馆申请签证回国被拒;二○一四年熊焱的母亲病情恶化不能说话,熊焱再向中国领事馆申请签证,再次被拒。一向插科打诨为中共领导人捧场的《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发表署名“单仁平”的文章:说“那些当年带着突出政治标签流亡国外的人,不应指望自己能带着同样的政治标签大摇大摆回来。”接着“单仁平”为熊焱指出了一种获得签证的可能,就是像八九六四后辞国的画家范增那样,写一篇悔过的“归国声明”。不过“单仁平”忘记了,熊焱是熊焱,他不是无良又无耻的画家范增。

从范增始,写一篇悔过书、或者向中国大使馆、领事馆发表一篇与海外民运脱离关系、划清界线的声明而获准回国者,的确大有人在,我所知道的就不止一个两个。这些人如今多数在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们的共同处境是羞于见人:不仅羞于见海外过去的民运战友,也羞于见国内的亲戚朋友。六四后他们选择流亡,他们虽然失去了在中国拥有的一切,却获得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和一个富有价值的人生——为延续八九民运的壮举,为中国的民主自由和人权,与中共抗衡。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这笔财富,而他们却随着一纸悔过书和划清界线的声明,将已经拥有的财富丧失殆尽。回自己的祖国,探望自己的亲人,是天赋人权,是堂堂正正,但是用悔过换取的回国,却是下贱而猥琐的。

熊焱要求回国尽孝、为母亲送终而被中国最高当局拒绝的事件,引起了美国主流舆论和国会议员的关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对事件作详细叙述;国会众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人权小组委员会主席克里斯‧史密斯,表示要与中国高层协商,让他们给熊焱回国的机会。但是至今并无下文。史密斯在美国的国会议员中,是对中共了解最透彻的一位,但他对中共当局的人性与良知仍作了过高的估计。史密斯或许知道,从邓小平到习近平,都热爱自己的家庭、珍惜自己的亲情,却不知道,他们在逼迫不同政见者流亡海外后,又都以摧残不同政见者的家庭、亵渎不同政见者的亲情为能事。熊焱说,他等待奇迹发生,但奇迹没有发生。

在中国的政治流亡者的漫漫回国路上,还会有人倒下,就像刘宾雁一样;在中国政治流亡者的漫漫回国路上,还会有人前行,就像熊焱一样。

《动向》2015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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