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虽说寒酸,然而真好吃

土豆切了片,略煎过出了淀粉香,泛褐金色,便撒咖喱粉,扑扑簌簌;不待咖喱粉热起来,下了水,慢慢炖一个下午,闻着咖喱香味,中间高兴了,切一些洋葱或胡萝卜块儿下去;咖喱粉融的酱,浑着炖得半融的土豆淀粉,会发出一种‌‌“扑扑波波‌‌”的响声,比普通水煮声钝得多。这简直就是提醒你:我们这汁可浓啦,味可厚啦,一定会挂碗黏筷,你可要小心哪。到黄昏,你煮一锅白米饭,将咖喱浇上:郁郁菲菲,一片金黄,香气流溢,仿佛香料之泥,开始吃:咖喱不宜太多,不然米饭就全没味了。吃完了,喝一口绿茶,一口气喘出来都带阳光。

但还没完呢。剩下的咖喱,搁进冰箱里。第二天中午,一碗热米饭,扣上冷凝的咖喱,浓香滑凉,吃一口,会让你香得脊背一缩。这种吃法太家常,显得寒酸,但不妨碍其好吃。

以前冬天下雪时,亲戚从北方来,走亲访友,与父亲说当年事宜,大笑饮酒,热黄冷白,嚼花生和牛肉,最后亲戚教我们做虎皮冻。曰:猪皮,也可以夹杂一点儿猪肉,下锅煮到稀烂,切成块儿,然后下一点儿盐,喜欢的,搅和点儿豌豆、胡萝卜丁、笋碎儿,也可以径直把煮烂的猪皮肉,调好了味,加一点儿湿淀粉,搁冰箱里。冻得了,取出来切块或切丝。凝冻晶莹,口感柔润,猪皮凉滑,偶尔夹杂的猪肉碎很可口。配着酒,很香。可以蘸醋,可以蘸麻油。冻得越久,越好吃。

我们则说,不用虎皮冻。把吃剩了的红烧鱼,拿掉骨头,将肉刮碎散在汤里,放进冰箱里去放着。次日早上,端出盘子来,鱼汤已经冻住,凝结如脂膏,状若布丁,下面暗藏无数碎鱼肉丁末。滑而且鲜,用来下粥下酒都好。

如果白煮海鱼,如三文鱼、鲽鱼、鲣鱼时,都是下一点盐,留一点鱼汤。肥的三文鱼用盐腌过,略煎一煎,滚在汤里,再撒萝卜泥熬得的热汤,配米饭很好;如果冻了,会有乳白泛金的鱼冻,很好看,也好吃,比红烧鱼汤的汤冻,又要清爽许多——端出来给客人吃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吃,大快朵颐。

过年了,爸妈在厨房飞檐走壁忙一天,备一桌年夜饭吃完,就懒得再动手。春节假期前几天,都在走亲访友间度过,吃得脑满肠肥满脸上火,回家也懒得动碗筷。这时就将年夜饭没吃完的剩菜,按红白分了杂烩出来做下饭菜,香美无比。本地没有固定名称,一般叫做杂烩;北方评书里常见,比如英雄好汉夜雪叩门求宿,老爷爷老奶奶厨下如此一烩来应付,叫做折罗。有一年,我家年夜饭吃完一份红烧栗子鸡,还剩份鸡汁和点栗子放冰箱;年初一,我爸实在不想出门买菜,就鸡汁下了两个荷包蛋,栗子磨粉裹了年糕炸了一炸,其香扑鼻。又一年,因是去乡下吃了年夜饭,家里并没储粮,于是我妈动了鱼的主意——过年时爸单位发了条大号青鱼,取年年有余之意。鱼身腌了做咸鱼,于是我妈想法子了。鱼骨和鱼头略煎,然后熬汤下豆腐和鸡蛋,俨然一大锅。鱼尾、鱼鳍极肥厚,涮下许多鱼胶,配鱼头汤做山寨鱼翅捞饭。客人来了,也端出来吃。我妈不只一次说:‌‌“吃这个嘛,好吃归好吃,就是委屈你了‌‌”,但顿一顿后,她又对我说:‌‌“但反正是自家人嘛,就不怕了。‌‌”

荷兰是欧洲北海岸,出名的多云多雨。阿姆斯特丹冬日天气尤其反复无常,本地人处之泰然,人人戴帽子,轻易不撑伞,见了坏天气,就去吃薯条。阿姆斯特丹似乎有两家薯条在打对台:一家叫弗兰德斯Vlaamse,一家Manneken Pis专门挂个牌子跟他们唱对台戏:‌‌“我们专门针对Vlammse‌‌”。论味道,反正都是烫脆粗热,很豪迈。然而在阴雨连绵的黄昏,在屋檐下看着整个阿姆斯特丹连运河到栅栏都是灰色,吃着金黄烫嘴的薯条,挺幸福。在我身旁的朋友却奇怪得很:他吃薯条,净是找纸盒旮旯里的。我问他为何,他振振有词:‌‌“盒子角里的薯条,个儿都小,都脆,你看,炸得发黑——可好吃可有嚼劲了!‌‌”说着,嘴里嚼出咔嚓咔嚓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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