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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世价值和意识形态

人们很容易就把渔网混淆成鱼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在印度北部喜马拉雅山里一个山镇达兰萨拉,达赖喇嘛请了几个西方科学家到家里聊天。这位世界闻名的老和尚喜欢干这样的事,每年都要请科学家到家里聊天,那时他已经这样做了整整十年了。这一年,他请来了几个世界一流的物理学家,谈论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有意思的是,科学家每次都要请一个哲学家同行,这一年物理学家们请的哲学家,是中国人熟知的杜维明先生。物理学家谈到,量子力学和相对论颠覆了我们原有的时空观念,什么是“实在的本质”,科学家们产生了深刻的理解危机。然后,他们问杜维明先生,东方哲学对此有什么智慧来应对?

杜维明先生给西方科学家讲了道家的一个经典思想:语言是捕捉意义的一种工具,不是意义本身,用语言来理解意义,就像用渔网捕鱼。没有渔网就没法捕鱼,但是渔网并不是鱼。可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容易就把渔网混淆成鱼,把词汇和语言当成了意义。老和尚对此表示赞同,佛教也有同样的思想,人们日常所说的“现实”,常常不是事物的本质,佛教称为“实相”,而是人们出于无知而自以为是的假象,佛教称为“虚相”。把虚相当成实相,是人们被自己的语言所骗而天天在做的事情。

杜维明先生所讲的道理,对中国人特别有意义。中国人用的是方块字,方块字是一种象形文字,象形文字是一幅画,本来是有意思的,中文的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的意思。当这些字组合成词,就通过约定有了新的意思,但是原来单个方块字的意思仍然在组合中起着作用,或者残留着,影响着我们的理解。余秋雨先生把“致仕”理解为当官,就是这么来的,其实是一个可以谅解的失误。

专制政权:“虚相”当“实相”

让大众把“虚相”当成“实相”,是二十世纪几大恶名昭著的专制政权宣传工作的本质。从墨索里尼到希特勒,从列宁到斯大林,都有意识地利用语言的表面性质,编织渔网当成鱼推销给大众,而大众往往喜滋滋地啃着渔网,要啃到唇破齿裂以后才产生疑惑,原来那不是鱼。

如果有人专门研究一下中国共产党的语言,一定很有意思。宣传是中共“组织群众,发动群众”的重要工作,凡是在中共历史上成功地过关斩将的人,都有把渔网当鱼卖出去的本事。中共早期最幼稚的是书呆子革命家,他们不仅不重视渔网和鱼的区别,更不重视把渔网当鱼卖的重要性。使用“苏维埃”这样的词汇,就是一个典型。毛泽东掌握革命方向盘以后就再不干这样的蠢事了。相反,明明日寇在东部,自己往西走却宣称是“北上抗日”,后来人也就信了那是去“抗日”的了。

毛泽东是把渔网当鱼卖的大师,文革后的历届中共领导都是相当明白的接班人,其实他们都明白,从国家和民族的视角,普世价值和现代宪政的进步意义和效果是勿须质疑的,但是如果学普世价值和现代宪政,他们自己的地位就迟早不保了,所以,正因为普世价值和现代宪政是好的,有效的,正因为“民主是个好东西”,所以一定要死死阻挡,防止中国人学到这一套。防止的办法是什么呢?那就得编织另外一套词汇和语言。

将简单变复杂的中共意识形态

“普世价值”这个词,中共天生最不喜欢。“普世价值”的意思就是,人心相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做人要做好人,大家一起过快乐的日子。这意思太简单,太容易理解了。共产党人与此相抗的是词汇叫“意识形态”,其实这个词也是从西方一个叫马克思的人那里学来的,但是马克思的话特点就是复杂,复杂的好处就是把渔网和鱼翻来复去一阵折腾,就能把渔网当鱼卖了。

最近的这三十年,中国人发明了好多渔网,每一届新领导上来,都要有一套说法的,黑猫白猫、三个代表、八荣八耻、和谐社会、中国梦、都是渔网,都打算当鱼卖的。老百姓啃渔网,啃到没滋没味的时候,新的渔网就又出来了。

我的老同学,很多早就失业了,但是中国人是没有失业这么回事的,中国人叫“下岗”,字面的意思是,你在岗位上干得辛苦,下来休息休息也是正常的。这“下岗”两字真的比“失业”要温馨得多,想出这个说法来的人是天才。中国这样的天才特别多。年轻人从没上过岗的,谈不上下岗,失业了叫什么呢?那叫“待业”青年,多给人以希望啊。

现在的中国领导人显然有整顿红色江山的雄心,于老百姓是祸是福,凶吉难卜,为了安定人心,必然得拿出更多的“鱼”来,可这些鱼,其实多半只是编出来的渔网。

《动向》2015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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