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多年后 她回家了

‌‌‌‌“你妈妈,她回来了。‌‌‌‌”——电话里爸爸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欣喜。也难怪,毕竟她已经在我们的生活中缺席十几年了,就连我对她都几乎没有了任何感情。别说是感情了,我甚至有些隐隐的担忧:这么久以后,她的重新出现会不会反而让我们感到非常不习惯呢?

在我九岁那年,我的妈妈不见了。这件事我并没有主动跟任何人说起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同学们却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全部知道了这个消息。开始还有几个人表现出同情和怜悯,时间长了,这反而成为别人用来攻击我的把柄。偶尔闹矛盾的时候,他们便会把错都推到我头上,并且当众嘲讽,‌‌‌‌“怪不得你妈妈都不要你啦‌‌‌‌”,‌‌‌‌“怪不得你会这么没教养‌‌‌‌”。进入青春期以后,他们知晓了男女之事又开始造谣,说我妈妈跟野汉子跑了,去给别人生儿子了,而我就像她一样下贱不要脸,还有种种更加不堪入耳的言词。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在造谣。在她消失以后,很多与之相关话题就成为了禁忌。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也不知道该问谁。有时我宁愿小心地维护着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我甚至有些期望她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虽然在成长发育方面由于她的缺席而造成了一些尴尬,但我在看过生理卫生课本之后也能多少明白大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似乎并没有特别需要她。

与她共同生活的日子可就比这差远了。家里每天都鸡飞狗跳,争吵不休。由于爸爸长期出差,她变得嗜酒,又渐渐开始好赌,常常跟些来路不明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家里总是乌烟瘴气的。今天来这家,明天去那家,几个人动不动就骂骂咧咧地玩个通宵。爸爸不出差的日子里,他们又总会因为这个问题爆发矛盾,不得一日安宁。我觉得很害怕,很厌恶这种生活,也憎恨她把我们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直到一个冬天的深夜,我被巨大的砸门声惊醒,躲在被窝里偷听外面的动静。那天爸爸刚刚出差回来,见家里杂乱冷清,一气之下便把晚归的妈妈反锁在门外。两人一如既往地相互咒骂,期间妈妈还醉醺醺地不断哭喊着叫我去给她开门。我当然是怕极了,用力地闭着眼睛装睡,不敢动弹。外面的声音慢慢小了,最终归于安静。她没能进来,我竟感到有些窃喜。我觉得这一次我和爸爸赢了,我们的生活要开始改变了。

想不到,最大的改变居然是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姥姥家的亲戚曾跑来要人,大闹了几次,偶然听闻街坊邻居说什么作风问题,便也作罢,灰溜溜地回去了。自此,大家似乎就统统默认,我的妈妈是跟那帮来路不明的人之一,在那个冬夜弃家私奔了。

有时候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会顺着里面的情节去暗暗猜测她的生活。她真的不要我了吗?她真跟别人生了儿子吗?是不是那天晚上我没有给她开门,彻底伤了她的心?我是不是做错了?可错的又岂止是我?是不是爸爸也错了?或者最大的错误在于她自己?是她自作自受吧?没错,就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该,在家的时候搞得鸡飞狗跳,不在家了还要害我被别人骂。全部是她一个人的错。她不爱我,也不爱爸爸。她爱外面的那个人和他们的儿子。

不论如何,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吧。她到底还是回来了,带着一大波新的问题:她为什么要回来?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带着传闻中的那个儿子一起回来?她有所改变了吗?她会恨我吗?事到如今我们还能融洽相处吗?我不确定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她,不确定见了面要对她说什么。或者可以等她先对我说些什么吧。她总该要给一个解释吧。这样想着,我进了家门。

爸爸坐在餐桌旁,碗里是妈妈以前常做的汤。见我回来,他略显苦涩地笑了笑,招呼我趁热喝。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僵硬地走过去坐下。抬头见厨房里没有人,我问:她…去洗手间了吗?

爸爸自言自语:味道还是不一样。

我很疑惑,顺势尝了两口,不予置评。

爸爸径自站起来进了卧室,过会儿捧着一个包袱出来。

我问:她又走了?怎么回事?留的是什么东西?

爸爸说:昨天警察找到我,说有个嫌犯落网了,供认了许多他们过去没有掌握的信息。其中有一例是在十几年前的冬夜,他遇到了独自醉醺醺地哭着走在大街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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