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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刻画:那些漂在北京的老外

因为Peter Hessler 而来到中国的Tom,美国人,北漂6年

我和Tom 搭上话,是因为一个加拿大哥们儿带我去他在菊儿胡同的家庭烧烤爬梯。我看上了一张挂在墙上的宣传画,问Tom 是哪买的时候,他用流利的中文回答我:潘家园儿。自此,我再没和他说过英语,而且不管是从语速还是口音,我也没有把他当作老外‌‌“特殊照顾‌‌”。但是我们真正熟识起来,是一起过马路的时候,我提到了Peter Hessler(中文名:何伟)的《消失的江城》

里面的一个小情节:在涪陵,何伟的朋友记下了路上的人们疯狂按喇叭的次数。

正是何伟让我们变成了很好的朋友,也正是何伟让他来到了中国。

看完第一本《消失的江城》,Tom 决定追随何伟的脚步,在一个美国的招聘网站找到了一份在河南新乡的一家护校的英语老师工作。因为他也想像何伟一样,体验中国的小城市是什么样子。经过到达北京的时候,拿着朋友写的只有‌‌“煎饼‌‌”的两个字的纸条吃上第一顿早饭,又经过差点买错去了新疆而不是新乡的火车票后,终于背着包到达了河南这个有些破旧的小城。

‌‌“没有失望、没有落差,只有好奇,来中国前我就已经把它当作了一次人生中的冒险,‌‌”这是Tom 第一次到达北京和新乡的感受。

然后经过一年新乡,一年昆明,一年上海后,Tom 最后终于来到了北京。好奇地问他,上海和北京对他来说有什么不同?他给我举了例子:‌‌“假设上海有五个老外五个中国人去吃饭,大家在饭桌上都会说英语;而在北京,如果同样的人去吃饭,大家一定都说中文,而且我肯定是中文最差的那个。‌‌”上海是一个更西化、更迎合外国人的摩登城市,但是北京在包容外来者的同时,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态度。

从朋友家搬到了现在菊儿胡同的房子,在这里一住就是六年。‌‌“鼓楼这片是我在北京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是仅存的真正可以看到胡同的地区。这里有很多很好的酒吧、咖啡馆、Live House,而且当我开始读何伟第二本书《甲骨文》

的时候,发现其实他就曾住在小菊儿胡同。和别的老外一样,这里浓浓的胡同生活气息,和下一秒你绝对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那种期待感,一直是最吸引我的地方。‌‌”然后,何伟书里面写到的胡同公厕门口的夏日烤肉,也变成了我俩常提起的话题。

一个周末,Tom 开着租来的车前往何伟第三本书《寻路中国》

里面曾经租住过的怀柔的三岔村,想去探寻下他书里面曾经提到过的种种细节。当他到达的时候,有个女人过来问他是不是约好来采访的老外,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寻路中国》里面写到的魏子淇的妻子曹春梅。看来何伟的‌‌“追随者‌‌”想来这里一探究竟的,Tom 绝不是第一个人。

现在Tom 和他的西班牙女朋友还住在这里,当我问他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离开中国?他说,他现在还会时不时翻翻他最喜欢的《消失的江城》,每次都能感受到新鲜的东西。‌‌“当我再也不能从这本书里面读出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我也知道该是我和中国说再见的时候了。‌‌”

艺术家Shai,以色列人,北漂10年

晚上7点半,我来到和我家仅隔300米的以色列朋友家,他正在厨房忙着给我煎一块上好的牛排。‌‌“因为下午的时间都用来练琴,所以我更希望晚上和你聊聊我的故事。‌‌”

Shai 中文名叫罗赛,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毕业,从小受父母的熏陶喜爱古典音乐。因为着迷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和音乐,成了西方第一个来北京学习钢琴的老外。毕业后经朋友介绍,现在在顺义的一家钢琴学校担任校长的职务。上课、下课、练琴、演出基本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每年会在犹太新年的时候回以色列一次。每次一定会选择‌‌“以色列航空‌‌”的直航航班,当我质疑干吗不像我似的选择俄航之类中途转机,又便宜不少的航班的时候,他说,没什么,因为直航航班不经过伊朗啊,我可不能拿我的生命开玩笑。好吧,看来巴以冲突,以色列和穆斯林国家的恩恩怨怨还得持续一万年。

哦,对了,他还是我认识的犹太人里面为数不多严格遵守安息日规则的,例如每周五日落前,我就会在微信朋友圈里面看到他的消息:即将开始过安息日,禁止一些娱乐活动,请不要打电话给我,有急事请发短信。而且也是通过他,我才知道犹太的那些光明节、Purim 节,而且我还知道了在北京还有个人数不少的犹太社区,供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人们一起庆祝节日,互相鼓励扶持。

Shai 一直活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当我要求给他随便拍几张环境人像的时候,他马上摆出了‌‌“艺术家‌‌”和‌‌“完美主义者‌‌”的姿态,让我稍等片刻,剃须、换衣服、喷香水;我在屋内无所事事地转悠了半个小时后,他才摆出姿势允许我按几下快门。

依然相信中医的Lokmane,法国人,北漂10年

我和Lokmane(乐潜山)的相识纯属偶然,我正在体验‌‌“咖啡馆好梦一日游‌‌”

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研究中医的男青年,经他介绍,又认识了这个在北京潜心研究了10年易经,中医与儒释道的法国人。然后,我们约好了见面地方,他便给我讲了讲他北京的这10年。

来中国前,先是被《西游记》所吸引,然后来到北京的中医药大学学习中医。但是在他开始学习后,很失望,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中西医结合疗效好‌‌”这类广告词的蛊惑,或者为了迎和人民群众的心理,大学教给他的大部分也是中西医结合的东西,并不是他认为的真正的中医;于是他开始潜心自学,毕业后又去了北京大学读中国哲学。

Lokmane 给我讲了很多他研究的关于易经、天文地理、阴阳这些知识。说实话,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太了解,平时也没有太关心这个。但是,‌‌“测字看病‌‌”这一项其实属于‌‌“易经‌‌”范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在纸上写一个字,然后Lokmane 会通过我写的这个汉字的结构或者挑选的这个字来分析出我的性格或者身体疾病等。

Lokmane 在给我进行‌‌“专家门诊‌‌”

我看了下手边刚喝完的咖啡,顺手在笔记本上写了个‌‌“咖啡‌‌”的‌‌“咖‌‌”字,哎哟,一紧张,没写好。Lokmane 盯着我的本子看了半天。

Lokmane:你选的这个字有两个‌‌‘口’,你是不是特别爱说话?

我鸡啄米似的赞同的点了好几下头。

Lokmane:你是不是特爱花钱?

我羞愧的低下了头,但是心里还想着这应该是一般姑娘的通病。

Lokmane:这里有个‌‌“力‌‌”,说明你对喜欢做的事情能吃苦,能坚持。

我对他的慧眼一下就看穿我的优点表示了钦佩。

Lokmane:但是你要小心你的颈部受风问题。

我为我昨天刚花了590买了条高价纯羊毛围巾感到欣慰,这是命运的指引,不属于我爱花钱范畴。

解析过后,Lokmane 又开始给我讲解起他多年的研究心得:‌‌“学习中医是为了更好地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因为这一切都是由《易经》延伸而来。‌‌”我其实更希望他谈谈这座城市带给他的一些影响,但是他只关心和中国传统文化有关的东西。能感受的到,Lokmane 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想必这也是支撑他在北京生活十年研究十年的动力。转而他有些失落地说:‌‌“但我很难找到志趣相投的年轻的中国朋友,因为很多年轻人都不相信中医了。‌‌”

好吧,气氛有点落寞。今天我被灌输了太多我从没接触过的新东西,比如‌‌“唯识学‌‌”、比如‌‌“祝由‌‌”,我需要回家‌‌“消化‌‌”一下。告别的时候,他看着穿的像狗熊一样地我说:‌‌“现在天气这么冷,你这么穿很对,很多年轻女孩子冬天露大腿,穿短裙,她们老了会很受罪的。‌‌”


喜欢在鼓楼的胡同中迷路的Simon,德国人,北漂7年

他是我的第一个沙发客。我记得当时我在崇文门的一个购物商场门口等他的时候,他给我打来电话,流利纯正的中文让我开始质疑他‌‌“沙发冲浪‌‌”页面上的资料,总觉得他不是来自德国而是我国德州一带。后来熟悉后,就变成了我最好的老外哥们儿。

我俩基本相约一年出去玩一次,碰巧每次都是冬天,上次在保定街头一起吃了烤面筋,而这次我们去了天津塘沽看冬天的海——海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但当我们站在这片被开发商规划的,即将变成下一个‌‌“城中新区‌‌”的地方,即使在严冬万物都放缓脚步的时候,推土机仍在忙着给即将拔地而起的‌‌“海景房‌‌”推出一片片空地。

我问起Simon 第一次来北京有什么感觉。他指着面前说,08年奥运会之前和现在是一样的,到处都是工地。面对现在的北京,他谨慎地用了‌‌“发达、整齐‌‌”两个中立的词汇。2011年后,感觉到了北京的交通在慢慢改善,处处变的整洁有序;但反过来想,曾经比较喜欢的798艺术区、前门现在却在政府的宣传号召下,正在变的整齐但乏味。

鼓楼仍然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那些错综复杂的胡同,那些随处都可以听到的北京话,那些夏天还能扔下iPad 冲出家门玩骑马打仗的男孩,还在树下跳皮筋儿的女孩,大概只有那里才能看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喜欢在胡同里面乱走,探索一些没走过的地方,仍旧喜欢那种迷路的感觉。

作为‌‌“北漂老外‌‌”中的一员,Simon 明年夏天毕业后就会离开,回德国后认真想想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中国的未来又会变的如何。我希望未来的中国仍然让他有‌‌“迷路‌‌”在胡同中的感觉——有点不安有点忐忑,但是更多的是对美好的憧憬。

喜欢北京对街头文化包容的Jamie,英国人,北漂7年

我刚和一哥们儿说起最近为做这个‌‌“老外专题‌‌”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就给我推荐了Jamie。我哥们儿是用这几个词形容他的:雇佣军,伊拉克,花臂和滑板。花臂或者纹身基本组成了滑板圈的基本构成要素。这么说吧,玩滑板要没几处纹身,都不好意思拿着板儿上街。但是怎么又和伊拉克、雇佣军扯上了关系?

Jamie 在离开英国军队后,得到了一份受雇于美国的在伊拉克保护要员的工作,其实有点保镖的感觉,八人一组,负责接送保护要员、媒体现场巡查等一切安保工作。虽然Jamie 去过不少国家,也卷入不少次战争,但是伊拉克还是让他意识到和所有其他他去过的国家都不同——这里生活更艰辛,周围的人或者环境也会有敌意又绝望的感觉。‌‌“但是当火箭炮击落在我帐篷附近,成为家常便饭的时候,现在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这是他总结在伊拉克的军旅生活的最后一句话。

Jamie 和战友们在伊拉克

当离开伊拉克后,他发现如果要回到英国就要付他几年所有收入的所得税,所以只待了20天后就决定离开英国。因为从小就对亚洲文化着迷,又加上很小的时候去过上海和日本,但是又没有见到过真正的中国什么样,于是他便选择了北京作为他在中国的第一站。

来到中国后,Jamie 学了三个月的中文,又开了一家酒吧;两年后卖掉酒吧,现在专注的在网上做在线服装,同时也在为一些滑板公司做检测工作。

看的出,Jamie 确实热爱滑板事业,在我们微信零碎地联系中,我翻阅了他的朋友圈,基本上全都是玩滑板的、和滑板圈的朋友合影,那些我看不懂的各类滑板零件的照片。这也就解释了他因为空气污染日益严重,所以北漂了七年的Jamie 搬到了遥远的东六环居住,还自己在家里建了个滑板坡道。事实上,在Jamie 给我回复的邮件,提到最多的也是‌‌“空气污染‌‌”这几个字眼。‌‌“那里没有年轻人玩滑板,也没有酒吧、夜生活,工作累了就在自己建的滑坡上玩两下,有时候也会开车去大兴滑板公园见朋友。‌‌”——这就是他平静的东六环的生活。

Jamie 告诉我,老外很容易就迷上北京的生活,北京人对于街头文化的接受和包容程度比西方社会更广更高。他现在就习惯了一些跳广场舞的大妈在一旁好奇地看一个老外用滑板做各种奇怪又冒险的动作。

虽然近三四年来北京空气污染更加严重,越来越多的人口涌进北京,街头文化发展的仍旧很缓慢,市中心还是没有滑板公园,可以玩滑板的地方似乎变的越来越少,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他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希望每个人可以像个孩子入睡的Ben,澳大利亚人,北漂8年

我和Ben 是在天津郊区一个特别不靠谱的航母party 上认识的。那会儿我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完全没有经验,以为大家就坐在甲板上,迎着海风吃吃喝喝听音乐呢。当我背着大包迷茫的穿梭在跳舞的人群中寻找走散了的朋友的时候,他上来和我攀谈,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Ben 本来是去上海旅行,后来和一个在那里工作的意大利女孩相爱了,为她留在上海。半年后,分手了,伤心了,搬到了北京。刚来北京两周的他,那会儿正处于和北京的‌‌“蜜月期‌‌”——每天在他租住的东直门一室一厅内想象自己家门口有两个石狮子‌‌“镇宅‌‌”,他则穿着当年皇帝穿的龙袍,被一群裸体美女前簇后拥的把他像帝王一样的服侍。想象过后,便背起双肩包去五道口学中文了。

多年后,Ben 的中文进步了一些,但绝对不算快。他的主要理由是工作太忙,因为他学习的是环境保护专业,所以在北京生活的八年对他专业的研究绝对有着重要又特殊的意义。正因为如此,他现在为两个中国的NGO 工作,我去他家采访的时候,他正在忙着写完一篇论文——为中国政府在气候峰会上提供欧洲的环保案例和数据,作为政府治理环境的参考样本。

这时候的他早已经结束了他的疯狂‌‌“蜜月期‌‌”,房子也从东直门换到了北新桥。我和Ben 聊了老外抱怨最多的就是北京的空气,Ben 说,五年前,他和一群搞环保的朋友还对北京的未来很乐观;可五年过去了,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了绝望。

Ben 边说边打开电脑给我展示一组数据:英国经济学人智库将北京的宜居指数定为4.5,接近最糟糕的5。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把北京列入了‌‌“艰苦地区‌‌”名单,被派遣来的员工可以在这里享受‌‌“危险津贴‌‌”。难怪他的好多朋友一下飞机,就问他:‌‌“北京在烧什么东西吗?‌‌”

正是因为越来越艰巨的空气环境,让Ben 觉得他的工作更加具有意义:‌‌“现在中国政府已经在行动了,我要给他们提供的这个调研样本,就希望他们可以重视,让‌‌‘先污染后治理’这种理论空话变成真正有指导意义的一句话。‌‌”但同时Ben 也透露出了他的担心:政府有多大决心可以关闭重度污染的工厂,可以不再以地方税收为政绩的衡量手段,这看起来并不乐观。

Ben 希望能在决定离开北京的时候,看到北京恢复APEC 或者奥运期间的空气清洁度:‌‌“我希望每个生活在北京的中国人、外国人都不在被空气污染的噩梦困扰,可以无忧无虑的睡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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