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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越南粉Pho

(图片为网络截图)

在巴黎的亚洲人,聚在一起,倘若考虑不出吃什么,就一拍大腿:‌‌“去吃Pho吧!我认识一家很好的!‌‌”于是皆大欢喜。

Pho,读作‌‌“佛‌‌”,就是越南粉。为何叫这名字?不知道。

东南亚的粉,套路不一,但殊途同归:大概无非米磨成粉,然后和水和面糊成浆等等工序。比起面的宽厚筋道,粉主要求软滑细洁。再重油猛火出来的干炒牛河,还是有纤细的米香和柔腻的肌肤。轻薄如肠粉,一屉出来白气氤氲与粉融为一片。桂林的米粉就粗圆些,更追求滑,大多是清汤,常有酸豆角、花生(或黄豆)。汤清鲜略酸,极开胃。贵州的米粉极酸辣,早饭吃一碗大汗淋漓,痛快之极。海南的粉则更东南亚化一些:炒粉可以极细,犹如粉丝,但因炒过,口感比粉丝脆;三亚的抱罗粉则极滑,简直像特意勾芡烩过;海岛上的阿妈早饭做蒸米粉:是用米粉浆混合蛋液卷上岛上现产的鱼干蒸成型,似肠粉非肠粉,上再撒南乳酱。其味也如南方的阳光,明明似是无形物,但温暖明媚美妙多汁。

饮食都分派别。不独中国有豆腐花甜咸之争,日本有关东关西味道之别,连越南粉到了巴黎,都会细标明北越做法、顺化做法和西贡式做法。按越南粉本起源自越南北部的万促村,算是早饭和下午茶的街食,渐次发展。1954年日内瓦会议后,数以百万计的越南北部人往南迁移,于是越南粉在南部猛然腾飞。北部做法河粉粗而且阔,在巴黎显得稀少些;西贡做法,面粉纤细得多,在巴黎甚为流行:法国人到底对越南南部情有独钟些,连杜拉斯都更爱写西贡与湄公河。西贡式的越南粉,很容易吃出和广东式粉的区别:广东的粉汤头清鲜有咸味,是大地鱼干熬得的;西贡式越南粉鲜里带出甜味,而且微微辣。

巴黎街头的Pho馆,你要一碗西贡粉,按例是这么个配置:一个广口深肚碗端上来,另给一个大碟子,中间横着罗勒、薄荷和肥饱的生绿豆芽菜,凭你自选;另有一小碟,切开的青柠檬和外加艳红夺目的辣椒。再好一些的店,会上来一碟子洋葱、一碟子鱼露,请你自己酌加。大碗里铺着细白滑润的粉,汤头按例是牛骨、牛尾和洋葱熬的,有些店家会愿意往汤里加些冰糖送出甜味。粉上另加各类浇头:传统越南粉是吃猪肉、虾与鸡肉居多的,但法国人爱吃牛肉,于是巴黎的Pho里,最多的是牛腩、牛肉和牛筋。最生猛的,是还殷红着的半生牛肉:在不那么滚烫的汤里泡一会儿,红色褪灰,恰好熟足了,吃,有生鲜的韧劲。

因为配料众多,东南亚的香料又香猛犀利,所以一碗越南粉,有着很开放的可能性,不像广东的汤粉,是业已完成、圆满自足的。吃越南粉,爱清凉的,加薄荷;爱味重的,鱼露整碟下去;喜欢酸味的,柠檬汁挤干了也不过瘾,还能把柠檬抛进汤里;当然也见过戴眼镜穿条纹衬衫的老华侨,大概不爱吃荤,又或疼爱孩子,把自家的牛肉都夹给孩子吃,把伴碟的豆芽菜往自家碗里倒。当然,越南粉不是过桥米线,汤没法烫熟一切。我有一次贪吃豆芽菜,结果汤里的生豆芽味儿漫溢出来,一整碗都吃不得了。

Pho的命名也很有趣。巴黎的Pho有以名字称的:有名的店叫Pho大,更有叫Pho大大的;分布也很奇怪,比如Pho13和Pho14都在舒瓦希道上,只隔十来步路。Pho14因为汤头鲜美,名声大得多,但Pho13依然宾客盈门,各人真有各人的口味。据说西贡最有名的是Pho24和Pho2000,这数字游戏,着实不懂。当然,法国人也自傲得很:艾利卡-皮特斯先生认为,比起越南本地现在日新月异的粉类改革,法国人反而在吃一种‌‌“最传统的越南粉‌‌”,当然,那是他们学者的事儿了。

按Pho的正字,是米字旁加个颇,但我也听过种说法:Pho最初源自广东人吃的河粉,广东人惯于以‌‌“河‌‌”直称河粉了,比如街头镬气看家法宝干炒牛河。Pho就是广东话‌‌“河‌‌”。当然这也只是说法之一。越南到欧洲相隔万里,殖民地的语言风俗又纵横交错如东南亚的河流,最初典故,不必尽推。只是,在越南,在巴黎,只要你会一句‌‌“Pho‌‌”,那就饿不死了。只要是东亚人,往一个Pho店里一坐,闻见胡荽、薄荷、汤头、鱼露的味道,就会觉得像到了家,到了黄皮肤、捶打米粉、熬汤来煮的语境里,至于究竟典出哪里,真没人在乎了。倒是法国人吃越南粉辛苦些:东亚人使筷子灵便,左手勺子舀汤,右手筷子夹粉,灵活自如;地道法国人馋一口粉的,经常会直接使勺子,在汤里刨吃;又或者使一根筷子,挑起粉来,然后如获至宝,吸住就西里呼噜吃起来——所以吃东西的仪态好看与否,未必关乎人,而在饮食本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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