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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是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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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十年前我们那里尚还有童养媳。这自然是代表了我们那个地方落后的一面,那个小小的孩子,放在一起养大,长大后不管有没有感情,都强迫着做了一对夫妻,现在看来,这无疑是强硬的家长式作风,是落后的封建思想之余孽,是要批判的,而且民国时就有许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比如徐志摩与张幼仪,郁达夫和孙荃,这都是没有感情的例子,女子往往在这样的婚姻中变成了悲剧人物。自然现在不是这样了,我写这个小说亦不是提倡这种婚姻,我是坚持支持自由婚姻的,之所以写,是因为我的外祖父与我的外祖母便是这种婚姻,我的堂家祖父与堂家祖母亦是这种婚姻,今天,外祖父与堂祖父都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女人,他们亦过得很好。他们风雨一生,相濡以沫,这样的感情自然施给了我影响,所以我对童养媳的感觉不坏,甚至觉得有些浪漫唯美。诸君看到此处,便知道我亦是要被批判的,我这个新时代的旧人物,该杀该杀。

十岁的阿清便是一个童养媳,小小的阿清,摸样便生得俊,邻人都啧啧夸赞,这个伢子,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于是便有许多人来给阿清说媒,让阿清去当童养媳,然而只有一个俏阿清,又有那么多痴情的男孩子,阿清父母便犯了难,在众多的孩子中挑来挑去也无法做出决断,这时阿清嫁到雪野的大姨就来给阿清说媒了,她说的是雪野姓骆的人家,这骆家在雪野也算是殷实,高大宽敞的砖房看红了许多人的眼,且这家人都脾气温和,待人和善,在雪野亦是有着好名声的。再加上是自家大姨,说的话自然比别的媒人更真实可信,于是阿清的父母就拍了板,决定将阿清嫁到雪野骆家去当童养媳。

这天阿清从地里割猪草回来,妈妈对阿清招了招手,和声和气地对她说:

‌‌“阿清,你过来。‌‌”

阿清放下背篓,走过去,眼睛里泛着孩子的纯真。

‌‌“明天妈妈带你去雪野,你可要听话啊。‌‌”

‌‌“雪野是哪里?‌‌”阿清只觉得很开心,她没出过远门,最远的就是去十里外的外婆家。听说要去雪野,自然很高兴。

‌‌“就是你大姨那里,很远,所以妈妈要送你过去。‌‌”

‌‌“我们去哪里干嘛?‌‌”

‌‌“去给别人当媳妇。‌‌”

‌‌“我不要给别人当媳妇。‌‌”阿清甩下这句话就跑了,她觉得羞赧且恼恨,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

第二天有许多人来她家,她大姨也来了,阿清隔着窗花纸瞧着那些人,都是没见过的,大姨看到阿清,笑着走过来想拉她的手,但是被阿清给挣脱了,她恼恨起她的大姨来,虽然平时是很爱她的大姨的,但是今天只觉得大姨欺负了她,万万不能让大姨拉着自己的手。

‌‌“快给阿清换新衣服吧。‌‌”阿清在跑的过程中就只听见大姨说了这么一句。

尽管阿清十分的不情愿,然而还是穿上了大红色的新衣服。吃过饭,才九点,农村吃饭早,今天有事,阿清家的饭点就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走咯。‌‌”一个来的人擦了擦嘴说。

阿清就被妈妈给牵着,跟在那些人后面,自己的衣服被人装进一个木箱提着,小背篓也被人拿着,几乎属于她的东西都全部拿走了。阿清觉得恐惧,她幼小的心灵已经知道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于是张开口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抱起阿清,哄着,眼睛里泪水却在打转儿。大姨的眼睛也红了,却笑着。

阿清一会就不哭了,她睁大眼睛,看了看远去的屋子,看到了追着自己跑的自家养的大黄狗,它伸出舌头似乎在呼唤阿清回去,阿清冲大黄狗摇摇手:

‌‌“狗,快回去,快回去。‌‌”

够似乎听懂了阿清的话,就停了下来,伤感地望着阿清。阿清又看到了隔壁的小香和小辉,他们跑过来问阿清:‌‌“你去哪里?去给别人当媳妇吗?还要回来吗?‌‌”

阿清摇摇头,抿了抿嘴,似乎在说再见,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沿着山道走了许久,就听到一个男人在大喊:‌‌“船家,把船摇过来,我们要过河。‌‌”一会后,一只破烂的木船就漂了过来,阿清没见过船,也忘了刚才的离愁别绪,挣脱母亲的手,跑到船上,但是又够不着,那个喊船家的人就一把把她抱了上去。下了船,再走许久的山路,路就渐渐开阔起来,人烟也多了起来,再走就是一个集镇了,那个男人就让大家都停下来,说:‌‌“吃一碗荞面条儿再走吧,快到了。‌‌”

阿清呼呼地吃起来,她在家是吃过荞面的,但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阿清望了望,是一座很大的房子,比自己家大,而且是砖房,红色的砖就像是云霞那样红。阿清突然看到在众多的大人中有一个小孩儿,也穿着新衣,正盯着自己看,这么一看不得了,就把阿清看生气了,她别过头,再也不去看她。

晚上一番折腾后,阿清是和妈妈一起睡的,她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找不见妈妈了,连大姨也不见了,昨天一起来的人全都不见了。阿清就开始大哭起来,四处地找,但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她就往昨天来的路上跑,她想跑回去,但是被一个女人给抱住了,她认得这个女人,就是这家的主人,阿清觉得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于是就乱叫乱踢,但是那个女人就是不放手,嘴里反复地说:

‌‌“阿清,别闹,别闹,现在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你不是我的妈妈,我有妈妈。‌‌”

阿清这么喊的时候就看到昨天那个小男孩了,他怯生生地看着阿清,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解,阿清还是闹,但是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阿清开始几天都还是不停地闹,也往回去的路走了许久,但是找不到路。最后阿清也没力气再闹了,就等着妈妈来接她。阿清觉得这家人对她都没有恶意,而且还很喜欢她,心里也安定下来。这一家有五个人,两个老的,两个年轻的,还有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老是跟着她,她走哪儿就跟到哪儿,只隔得远远的,一双无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阿清,阿清故意不理她,其实她心里早就不讨厌他了,他很像她弟弟,阿清兴许有点喜欢这个小孩儿。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告诫自己,他是她仇人的儿子,万万不可和他一起玩。但是时间一久,阿清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这里以后都是她家了,她也明白她就是那个小孩儿的媳妇。和她一起玩的一个小姐姐也是在去年给别人当童养媳的,阿清也觉得可以接受,只是回家的心思老是煎熬着她,越煎熬就越恨起自己的父母来,越恨就不想回去了,她不想见到那个不要她的父母。

这天阿清正背着背篓去割猪草。阿清是很勤劳的,虽然这边的父母并没有叫阿清干活,但是阿清知道她这个新妈妈忙不过来,于是就把割猪草,烧火的事情揽了过来,她和新妈妈就这么有了一种默契,这让新妈妈很欣慰。

那时的雪野正是五月,油菜花盛开,到处都是金黄色的,漫山漫野都是。阿清刚走几步,就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小孩儿,阿清也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骆言生,只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阿清一看就笑了起来,原来言生也背着一个小背篓,背系搅着,小言生连背篓都背不成呢。

阿清就蹲下来,给小言生理好背系,把小背篓给摆正。忽然就听到小言生脆生生的声音:

‌‌“阿姐,我能和你一起去割猪草吗?‌‌”

阿清顿时就很感动,默默点了点头,小言生就笑了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小言生没有力气,阿清就只给小言生装了小半个背篓,自己的装得满满的,回去的路上,小言生跟在后面,老是惦着脚尖从阿清的背篓里扒拉猪草。阿清问他干什么,小言生不好意思地说:‌‌“阿姐背得太重,我给阿姐分点。‌‌”阿清又是一番感动。

春去秋来,雪野的油菜花凋了又开,雪野的雪花停了又下,树木绿了又黄。阿清已经来雪野三年了。阿清已经十三岁,言生也念书三年了,言生念书的侬玉小学不远,阿清每次干活的时候都喜欢去小学的那个方向,她从菜花田里伸出头来,望望侬玉小学那高大气派的教学楼,嘴里喃喃地说:‌‌“我家言生就在里面念书呢。‌‌”心里就一阵满足,于是又钻进花田里忙起来。十二岁的阿清很多活都可以干了,外面的活儿中她能种菜,栽洋芋,压苕,插秧,能说得出来的都能做,而且做得极好,每年插秧的时候,阿清就和言生一块田,妈妈和爸爸一块田,他们约好比谁插秧插得快插得好。言生是读书人,不擅长农活儿,但是这时候也挽起袖子,跟在他阿姐后面,准备和父母比一场高下。十二岁的阿清插秧极快,虽然言生速度很慢,但是这么一中和,速度也和父母的速度不相上下,而且插得更好,只是言生插的歪歪扭扭的,和阿清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清见到速度落后后,就笑着回头对言生说:‌‌“哎,读书人,快点嗦。‌‌”

言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赶了上来,只是一会又落下啦,阿清很得意,她很享受帮助言生的快乐。

家里的活儿,阿清也干得像模像样的,屋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单呀,衣服呀,都洗得干干净净,阿清也会做饭菜,时常帮妈妈打下手。一家人对阿清都是喜爱得不得了。旁的邻居看到言生妈妈都羡慕地说:‌‌“哎呦,你呀,好福气,找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晚上睡觉时阿清都是和妈妈一起睡的,言生和爸爸,阿清和言生说是夫妻,毋宁说是一对姐弟,他们甚至比别的姐弟更好,阿清有什么事情一准儿是和言生念叨,言生在学校有什么新鲜故事,也一准儿给阿清说。阿清帮言生洗衣服,洗裤子,总洗得很干净,使得言生在泥猴似的同学中总是穿得最干净的,有时候言生贪玩,衣服弄破了一个洞,回家怕妈妈骂,就悄悄告诉阿清,阿清就拿了针线,给阿清把洞补上,阿清针线活也是极好的,补出来的衣服像是新的一样。言生就给阿清讲故事,书里的故事,老师讲的故事,什么白蛇青蛇呀,什么牛郎织女呀,什么神鬼精怪呀,言生讲得很生动,让在旁边听的阿清心都提了起来,咋咋呼呼地,怎么啦?啊,好恐怖,原来是鬼。一会儿又哀伤沉默,默默地走开,不理言生,过了一会儿,又贴着言生说:再给我讲一个吧。

言生不读书的时候就是放牛,那时阿清必定是和言生在一起的,他们去水草最丰厚的地方去,阿清割猪草,言生就帮忙,牛不见了,阿清就帮着言生找。猪草割好了,牛也在,言生就和阿清玩过家家,他们玩这个游戏许多年了,就是玩不厌,阿清十三岁了,照理说不是玩这个游戏的年纪了,但是和言生在一起就觉得正是玩这个的时候,阿清扮演媳妇,言生就扮演丈夫,阿清扮演姐姐,言生就是弟弟。

言生的作文写得很好,所以他们过家家时是有台词的,言生一句句地念给阿清听,阿清就一句句记下来,演的时候就说出来。有一次言生想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天黑以后的故事,有一句台词是这样的:天黑了,我们该睡觉咯。当言生一本正经念出来,让阿清跟着念一遍的时候阿清却羞红了脸,别过身子,耳朵根子都红了,扭扭捏捏的。

‌‌“阿姐,你怎么啦?‌‌”言生问。

‌‌“没什么。‌‌”

‌‌“你怎么不念了?脸怎么也红了。‌‌”

‌‌“不念了,没红。‌‌”

‌‌“为什么呀?还没演呢。‌‌”

‌‌“不演了,我要回家了。‌‌”阿清背着背篓就走了,也不理言生,言生只得牵着牛跟上去。

自此以后阿清就不和言生玩过家家了,言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和阿姐玩,就跑去和别的女孩子玩,有一次阿清看到了,就冲上去不明不白地说一句:‌‌“我再也不理你了。‌‌”

旁边的伙伴就拍着手大喊大笑:‌‌“骆言生,耙耳朵,听媳妇的话。‌‌”

阿清和言生都修得面颊通红,阿清就跑了,言生也没玩的心思就走了。阿清总归生气几天,然后就好了,又像小妈妈似地照顾着言生。

言生功课很好,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做上一个小时的作业,那时阿清就说话也小声小气的,走路也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就连在言生旁边溜达的鸡也撵走了,她觉得鸡的咯咯声会打扰到言生。

阿清在水池边洗衣服,边洗就边回头去看言生,言生一脸的认真,根本就没注意到阿清的注视,阿清就撅着嘴,负气地盯着言生,这时言生总归会抬起头来,看了看阿姐,笑了笑,又埋下头去做作业。阿清就心满意足了,洗衣服也有劲了。

阿清的娘家父母也来看过阿清几次,见阿清生活得很好也放了心,而阿清对父母的恨已荡然无存,两边的父母都很爱她,阿清是很感激的。

阿清有一次去学校找言生,刚进入学校,就听见一大片哄笑声,那些小鬼头把言生推出来,对言生说:‌‌“骆言生,你媳妇来找你啦。‌‌”阿清就站着不动,低着头,脸上似火烧一般。言生像蛆一样扭动着,想从这些人中挣脱出去,然而他们将他抓得太紧,根本就脱不了身。言生感觉到羞愧,似乎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却恰恰被人给抓了个现行。

‌‌“放了我,放开我。‌‌”言生的声音很低,完全被人声给淹没掉。

阿清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群比她小两三岁的人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不适应,感觉到孤独,于是她把眼睛投向言生,她想让言生帮助她,眼睛眨了眨似乎在问他该怎么办。

言生的目光正好和阿清的目光遇到了,然而让阿清意外的是言生的眼睛一改平日的温顺,怒火像是火一样地在他眼睛中烧起来。

‌‌“你来这里干嘛?你来这里干嘛?‌‌”言生怒气汹汹地冲着阿清大吼,阿清完全没反应过来,似乎言生在说的不是自己,但是马上就意识到言生正在怪自己呢,那双眼睛似乎要吃了自己呢。阿清的脑袋轰的一声,然后就浑浑噩噩的。

旁边的人被言生的怒气给震慑住,一下子就把言生放开了。言生看都没看阿清,转过身去就往教室走去,口里大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谁。

这是阿清第一次见到言生生气,又惊又怕,眼泪打着转儿,又似乎是不敢流出来。

等人都散了,阿清才从学校回去,一路上失魂落魄的。

‌‌“那个总跟在我身后叫我阿姐的言生去了哪儿呢?‌‌”

自此后,阿清就不去学校了,如果有什么事非得叫言生,阿清也只差一个小孩儿去学校找,自己是万万不愿踏进学校一步的。

一转眼四年时间就过去了,阿清十七岁,言生十四岁了。

阿清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粗长的黑辫子,泛着光亮,脸是颇为古典的鹅蛋脸,鼻子小巧玲珑,鼻头翘翘的,眼睛很大,那黑色的瞳孔,似乎是汪了一池秋水,起着寒气,迷蒙的,睫毛异常的长,皮肤红润光洁,像是樱桃似的。身材也抽条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而反观十四岁的言生,就乏善可陈了,五官都没长开,罩着一股稚气,身材也比他阿姐矮了一头。

阿清做事都有着大人的派头,在外人面前成熟稳重,已经以骆家的媳妇的身份张罗着这个家了。

这四年中,言生的祖父母先后逝去,言生没有兄弟姐妹,平时还有祖父母疼爱着,现在祖父母一个不在,言生就更感孤独的,幸好有阿清陪伴,也不至于孤苦。阿清是知道的,对言生也更加尽心尽力。大事小事都帮衬着。不明所以的还以为阿清是言生的姐姐呢。阿清也不当言生还是原来那个小孩儿了,她知道他是她的男人,所以也依着媳妇的本分对待言生,言生自然是觉察不出的。

阿清在言生面前,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向是温顺的,头低着,脸微泛着红,声音小声小气,像是刚出嫁的新媳妇,不过阿清都当了七年的媳妇了。

言生性格稳重,区区十四岁就学着大人的样子,经常板着一个脸,连笑也难看到,只有在阿清面前才一团和气,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说个不字。自然,阿清是不让言生干活儿的,家里家外的都不让言生动手,她只觉得言生是读书的,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不该去干这些腌臜的活计。只是不喜欢言生经常一副严肃的脸,时而调侃言生说:

‌‌“先生,笑一下罢,脸都要变成砖掉下来了。‌‌”

言生就笑起来,走过去,捏了捏阿清的手,笑着说:‌‌“知道了,阿姐。‌‌”然而一会又板着脸,阿清后来也习惯了,有些人生就这副脸的。

阿清被言生一捏,脸就红了,身体也燥热起来,眼睛躲闪着,不敢迎接言生的目光,她心中是爱着她这个小丈夫的,然而她并不知道如何去把这个角色转换过来。就忸怩着说:‌‌“小心被人看到了。‌‌”

言生就得意地,压低声音在阿清耳边说:‌‌“这有什么,你是我媳妇嘛。‌‌”

阿清就举着拳头要打言生,言生早一溜烟跑掉了。

阿清回味着言生刚才说过的话,心就陡然一颤,脸又红了起来,心里却像是灌了蜜那样甜。

言生在吃饭的时候,总是眼睛热辣辣地瞧着他的阿姐,阿清察觉到了,狠狠瞪了一眼言生,就低着头吃饭,言生笑嘻嘻的,并不介意。当屋子里只有阿清和言生在时,言生就贴过来,阿姐阿姐地叫个不停,阿清不理她,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情,言生没趣,站一会就走了。阿清看着言生失望的眼神就觉得对不起言生,但是又害怕和言生呆在一起。阿清觉得言生变了,变得像只小野兽,富有攻击性,阿清得躲着这只小野兽。

那年的秋天,言生一家忙着收割稻子,在水边的稻田里已经干了一整天,稻子也都收完了,月亮高高地悬在天上,正是三五之夜呢,那条平静的小河,晕了一层雪光,朦胧美丽。阿清让爸妈先回去,她和言生将稻草绑起来,一个个跺起来晒干。忙了一会,阿清就听见言生的声音:

‌‌“阿姐,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阿清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了看夜空,月亮像是一个雪白的大盘子,星星点缀满了整个夜空。

‌‌“对呀,真圆,真漂亮。‌‌”

言生已不知何时走到了阿清身边,拉着阿清的手,望着阿清,在月光的笼罩下,言生只觉得阿清是那般美丽,是那般圣洁,真如那个从天上飘下来的七仙女。

阿清看着言生,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跟着言生走到河边,坐在一块石板上面,月光微醺,河水清澈,远处人家灯火几点,这是一个梦般的夜,是一个夜里的梦。

阿清听到言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自己的心也是,她感觉到晕眩,她挠了挠言生的手心,调皮地笑着,这时她已不感觉到自己比言生大,只觉得自己和言生是一般的,是一个人,是同一块土捏出来的。没有一丁点的区别。言生紧紧地捏着阿清的手,猛地转过头来,想要亲阿清,阿清下了一跳,赶忙问:

‌‌“你要干嘛?‌‌”

言生弄得不好意思,红了脸,头也不知道该往前伸还是往后伸,阿清也自悔失言,脸早就红了,雪白的脖颈上,月光温柔。

‌‌“我··我想··亲亲阿姐。‌‌”言生吞吞吐吐地说。阿清的心似乎都要跳出来了,她摇了摇头,马上又点了点头,在这刹那,言生的嘴巴已堵了上来,正好盖在阿清的嘴唇上,阿清只觉得口唇一麻,身体就软了,顺势躺在言生怀里。言生用手摸了摸阿清的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言生···。‌‌”阿清叫了一声也说不出话来了。

‌‌“阿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阿清的泪水就流了下来,言生还想亲阿清,阿清就不让了,说了一声讨厌,就从言生怀里起来,接着去跺稻草了。言生看了看月亮,傻傻地笑了起来。阿清觉得太静了,就叫言生。言生回答了。阿清吞吞吐吐地说:‌‌“言生,不是阿姐不让你亲,只是你还太小了,以后我都会给你的,全部都给你。‌‌”

言生哽咽着回答:‌‌“我知道,阿姐,我知道。‌‌”

月亮已经还在刚才的那个地方,阿清和言生加快速度忙着,时常抬起头来看一眼对方。

言生眼看着就要初中毕业了,家里都打算让他去念高中,那些年,人们只要识得字就好了,是没有人去念高中的,但是爸爸妈妈已经决定让言生去念高中,作为侬玉小学校长的二叔也支持言生去念高中,且提出愿意出钱支持。只有阿清闷闷不乐的,在大家商量的时候就溜了出来,坐在石梯子上,望着星空发呆,言生也跟了出来,坐在阿清旁边,拉着阿清的手,轻声地问:

‌‌“阿姐,你怎么啦?‌‌”

阿清却突然哭了出来,低泣着,言生一阵手忙脚乱,傻乎乎地给阿清揩着眼泪。

‌‌“谁惹你哭啦?‌‌”

‌‌“不是,不是,我只是伤心。‌‌”阿清语气不接地说。

‌‌“为什么伤心呢?‌‌”

‌‌“你要去县城念书了,我一想到要半年才见到你就伤心。‌‌”

言生笑了起来,这刻他觉得他的阿姐并非一直是姐姐的角色,也有担心,也有害怕,他抱着他的阿姐,轻声安慰着。

‌‌“那我不去念高中了好吗?‌‌”

阿清又连忙摇头,‌‌“不好,你要去念高中,你是读书人,当然要念高中了。‌‌”

‌‌“那你见不到我怎么办呢?‌‌”

阿清抿抿嘴唇,毅然地说:‌‌“我等。‌‌”

言生的中考成绩很好,是他那个镇的第一名,已经收到县中的录取通知书了。

过完这个暑假就可以去上高中了,正当言生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爸爸被淹死在河里。

雪野的人,尤其是沿河居住的人,在雪野河涨水的时候,总会带着工具去河边捞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抓木头的人须得找一个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方,木头一下来,就扔出用绳子绑着的铁钩,稳稳地抓着木头,抓住了,就得拼力气了,言生的爸爸就是在这僵持的时候,被木头给带下了水,刚一下水,汹涌的河水就将整个人给卷走了,四乡八邻的人沿着河岸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尸体,应该是被水给带远了。

没有找到尸骨,言生就给爸爸葬了个衣冠冢。

一家人失去主心骨,日子过得昏天暗地的,人都如死去了一般,然而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妈妈自爸爸死去后就一直病着,言生尚在爸爸的死中挣脱不出来,这个家只有靠着十九岁的阿清支撑着,屋外的活计都扔掉了,阿清除了每天做饭外,尚得给妈妈熬煮药草,言生整天失魂落魄的,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话也不说句。阿清看着就只知道流泪,这几天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她的心是很痛的,然而她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安抚言生,只得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照顾妈妈,照顾这个家上,丝毫不能让自己空下来,一空下来,那种蚀骨的痛就会涌了上来。

十几天过后,妈妈的病情好了许多,只是人消瘦得厉害,言生也渐渐恢复了过来,然而总是无精打采的,那股精气神全然不见了。

一天,妈妈把阿清叫进去,对阿清说:‌‌“言生的高中还是不要念了,家里没钱了,就让他帮着你做活吧,怎么着都是一辈子的。‌‌”

妈妈盯着阿清,阿清含着泪摇了摇头,对妈妈说道:‌‌“言生要念书的,他是个书生,不念书能干什么呢?‌‌”

妈妈也不知道说什么,闭了眼睛,滚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从妈妈的房里出来,阿清到了言生的房间里,刚一进门就听见压抑的哭声,阿清的眼泪又哗的一下流出来了,进去一看,言生正躺在床上流着泪,他是没有看到阿清的,阿清也躺了下来,从后面抱住言生,脸颊贴着言生的背脊,低声地说:

‌‌“爸爸死了,你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你垮了,这个家就完了。‌‌”话还没说完就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说完后就抱着言生痛哭起来,从爸爸死后她一直都没这么痛快地哭过,总是压抑着,现在,她再也抑制不住了。许久后,言生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阿清,像以前那样用嘶哑地声音哄着:

‌‌“阿姐,别哭,别哭。‌‌”

第二天,当阿清起床后,言生早已起床了,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见到阿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暗暗地叫了一声阿姐,阿清又不争气地哭开了,不过这次是悲欣交集的。

那白色的挽联已经旧了,破了,纸扉飘着,阿清和言生就端着水去清理这些对联,此时,言生已经比阿清高出一个头了,所以都是阿清将布给洗好,拧干,再递给言生,而言生就惦着脚尖清理。阿清仰着头看言生,心终于放了下来,那个言生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呢。

每天言生都跟着阿清忙活着外面的活计,阿清是坚持不让言生做这些的,但是言生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跟在阿清后面,阿清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阿清有时说的话多了,言生就喃喃地说地里这么久没人照看了,阿姐一个人忙不过来。阿清知道这是言生心疼自己呢,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给他分派轻松的活,言生笨手笨脚的,做错了,阿清也只是笑,指点一下,言生还是学不会,阿清就自己动手做,言生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站在旁边,阿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着说:你是书生嘛,又不是干这个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言生也不搭言,只是傻笑。

这时过路人看见了,听见他们几句玩笑话,就跑去和别的人说,说是这一对越来越像夫妻了,恩恩爱爱的,看来要圆房啦。

阿清听到急得直跺脚,骂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言生就握着阿清的手,让她别生气,说是生气气坏了身体划不来,阿清脸火辣辣的烫,想起那些风言风语,越发可恼,然而有什么办法呢?阿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生气,只觉得这气生得也有些甜蜜的味道。

言生还是跟着阿清忙活计,这下阿清犯迷糊了,外面的活计已经走上正轨了,只需偶尔照看一下就好了,而言生却像是小学生似的问东问西,似乎在学习做农活一样。一次阿清和言生在地里锄草,阿清正色道:‌‌“言生,你是读书人,明天就别来地里了,好好读书吧。‌‌”

言生不说话,这下阿清就拿出了姐姐的架势,也不是温言温语,而是颇为严厉的。

‌‌“你听到了吗?‌‌”

‌‌“阿姐···。‌‌”言生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去念书了,在家里帮着阿姐。‌‌”

阿清呆了一下,眼泪就下来了,一句话都没有,也不理言生。言生愧疚,上去拉了拉阿清的衣角,阿清甩开了。

‌‌“爸爸死了,家里只有你和妈妈,妈妈又生病,我去读书,家里少了一个劳力不说,还要供养着我读书,这不是这个家能承受的。‌‌”言生低沉着嗓子说。

‌‌“谁说不能承受啦?‌‌”阿清抬起泪眼,一脸的失望:‌‌“骆言生,你必须去读书,家里用不着你。‌‌”

说着就走了,言生扑簌扑簌地掉着泪。

阿清晚上叫来了二叔,她觉得只有二叔能帮助她了,二叔默默地来到她家,坐下喝茶,他和言生妈妈商量着什么,等言生一进门就开口说:‌‌“去把你媳妇叫进来。‌‌”

言生就出去找阿清,阿清在石梯子上坐着。

‌‌“阿姐,二叔叫你进去。‌‌”

阿清就进去了,二叔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言生妈妈,言生妈妈点头同意让二叔讲,二叔就说道:‌‌“你们也大了,刚才大嫂和我商量了一下,这个月十六你们就圆房吧。大哥死前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家业虽然萧条了些,但做个酒还是成的。‌‌”

阿清和言生都低着头不说话,二叔也不看他们同意不同意,接着就说道:‌‌“言生也准备准备,开学了就念书去。‌‌”

‌‌“可是···。‌‌”言生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二叔给抢断了:‌‌“可是什么?你家里我帮衬着,你读书的钱我出,你还可是什么?‌‌”

言生就说不出话了,低着头。阿清给二叔添了一碗茶,拉过言生,两个给二叔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二叔的老眼也突然被泪水给充盈了。

雪野的八月是极美的,树木已经是一年四季中最葱郁的时候,山上的青杠树,杉树,枫树,柏树都葱葱郁郁的,叶子在阳光照射下泛着细细斑斑的光亮。树上的蝉叫,山间的鸟鸣,田里的蛙唱都是不断绝的,更别提那望不穿的湛蓝天空,那洁白悠闲的白云,更别提那清澈的河水,稻香的田野。

阿清坐在窗下,窗是新糊,有些娇羞地,有些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人,今天热闹了一整天,阿清还是一点都不累,因为她只出去拜了个天地,想着刚才拜天地的时候,自己和言生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怎么结束的,阿清全然回想不起了,只知道被人给簇拥着,挂红,磕头,喝酒,都是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堂屋声音大得什么都听不见,她轻声叫言生言生也听不见,想瞧瞧言生也没有瞧见,拜天地一结束就被人给推进来了,现在连饭都还没吃呢,而外面的人已经吃了几轮了。

正在这时,就看到言生溜进来了,捧着一个大碗,里面装了好些菜。

‌‌“阿姐,快吃饭吧。‌‌”言生把饭递给阿清,阿清怔怔地看着言生,泪水似乎又要流出来了。言生连忙帮她拭去眼泪。

‌‌“阿姐,你太爱哭了,以后别哭了,小心眼睛会哭坏的。‌‌”

阿清点点头,正准备吃饭时才发现言生的脸上全被人给糊上了黑黑的锅灰,这是雪野这一带地方的习俗罢,新郎在结婚这天总归要被伙伴给捉弄的。

阿清看着言生,终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嗔怪着说:‌‌“你去镜子前瞧瞧,看成什么样啦?‌‌”

言生果真去看了看,自己也嘿嘿笑了起来。

‌‌“你先吃饭吧,吃完了我来收碗,我去招呼客人。‌‌”言生刚要走,就被阿清一把拉住。

‌‌“过来,我给你擦擦。‌‌”

言生就听话地坐下来,阿清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给言生擦着脸,这时正好有人进来,言生早一溜烟跑了。

阿清看着,竟然又流下了泪来。

那一个夜是雪野极美的一个夜,言生抱着阿清,听着窗外的夏声,月光从窗户溢了进来,照在阿清脸上,只把言生看呆了,那眉,那眼,那鼻,那嘴,都是美的,美得惊心动魄,言生感动得想流泪,却又流不下来,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阿清。

‌‌“阿姐,你真美。‌‌”

阿清不说话,她在想事情,想七岁的言生,想十岁的言生,想十七岁的言生。

‌‌“这个夜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言生流露出诗人的感伤,但是立马被喜悦灌醉了。

‌‌“你要去县城了,我好久也见不到你了。‌‌”阿清兀自地说,不觉得将脑袋缩进了言生的胸膛。

‌‌“我会给你写信的,放假就会回来看你。‌‌”

‌‌“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照顾好这个家,等着你回来。‌‌”

‌‌“嗯,一定会回来的,阿姐,我一定会回来的。‌‌”

言生的别期终于到了,那时是八月中旬,言生尚有另一个同学也考进了县中,他们是约定一起去报到的。阿清和妈妈送着言生,那个同学的家人也送着他。他们一路鲜有说话,都在不停地赶路,这一去县城八十余里,都是山路居多,班车也没有开通到雪野,只到镇上,而雪野到镇上也有三十余里,而阿清他们相送,也不过送五六里,剩下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走了。阿清红着眼睛,挽着妈妈的手跟在言生后面,他们两个读书人是走在前面的。天依旧是黑的,现在天热,乘着夜凉好赶路。

‌‌“别送了,就在这里分手吧。‌‌”言生和他同学似乎约定好地说。

阿清他们停住,言生给妈妈说了几句,就看着阿清,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照顾好自己。‌‌”

‌‌“嗯。‌‌”

‌‌“你也照顾好自己。‌‌”言生说。

‌‌“嗯。‌‌”

‌‌“阿姐,等我。‌‌”

‌‌“嗯。‌‌”

言生同学已经道别完了,在路边等着言生。

言生对阿清说:‌‌“我走了。‌‌”

‌‌“嗯。‌‌”阿清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言生握着阿清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就转身走了。

那时阿清二十岁,言生十七岁。

言生在县中念书的时候,阿清和妈妈就勉力支持着这个家,很辛苦,但是也不说累,日子过得也还行。二叔除了给言生供养之外,还照顾着这家孤儿寡母,二叔没有子嗣,他是把言生当做自己的儿子的。

言生在学校总归是最努力的一个,用度也是最节约的一个,周六周末就去捡煤渣卖,也能勉强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他每年暑假寒假一准儿回去,回去帮着阿清干这干那,阿清也不太反对。

在言生高二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女生对言生表示出了爱慕,她是县里一个局长的女儿,长得也漂亮,功课也好。但是言生心只念着他的阿姐,并没有其他想法,于是就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他却不敢说他已经结婚了,只是说学习要紧。对于隐瞒自己结婚这一事实,他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阿清,他后悔了,想去把真相告诉那个女同学,然而那个女同学已经将兴趣转移到另一个同学身上了,言生终于松了口气。越发觉得他阿姐的好来,这个世界上只有阿姐是对他一心一意的,为了这个,也是不能负她的。

生活虽然艰苦,时间却总在一点一点地往前。言生就快毕业了,他和二叔商量了一下,决定回侬玉小学当老师,考大学对于他来说是极不现实的。

言生终于回来了,那年阿清二十三岁,言生二十岁。

阿清早早地去等待言生了,那时的阿清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头发用大红绳扎了起来,往风里一站,是那般的楚楚可人。

言生提着行李,远远地看着阿清,眼睛就被雾给遮住了,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喊:

‌‌“阿姐···阿姐···。‌‌”

阿清就笑了起来,觉得跑过来的就是自己初来言生家的那个小男孩,她觉得时间倒流了,自己和言生就好像做了一个梦。

言生依旧握着阿清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像是当初送别的时候。

言生在侬玉小学当了老师,所有的课程都教,所有的年级都带,言生教课好,学生能听懂,学生有问题,去问言生老师,一准儿能得到正确的回答,不是像以前那样老师只让他们看书。

每年的期末考试,言生的班级考试一定是整个镇里几所学校中最好的,言生很受学生爱戴,家长见到言生都恭敬地叫一声先生,过年的时候还有许多学生来言生家拜年呢。

阿清和言生有了第一个孩子,然后有了第二个,再有第三个。

他们的生活过得平平淡淡的,但是是很幸福的。几年之后,二叔从校长任上退了下来,言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校长,他当了校长后就一直没变过,直到三十多年以后退休。

在这三十多年中,他们的儿女长大了,孙子孙女也出生了。

言生和阿清没事时就在村里溜达着,一个前一个后的,言生习惯把手背在背后,这是他当老师养成的习惯,阿清就在后面打趣言生道:‌‌“哟,你都退休了,还端着校长的派头呢?‌‌”

言生就回过头来,对着阿清羞涩地笑了笑:‌‌“习惯,习惯。‌‌”

阿清就笑了起来。

言生是在一个夜晚平静地去世的。

言生临走时拉着阿清的手笑着说:‌‌“阿姐,我走了,你莫要哭。‌‌”

当天晚上言生就走了,阿清也真的没有哭,她只觉得这一生已经满足,而自己不多久也会追随言生而去,所以并不觉得悲伤。

言生的头七那晚,阿清在屋外乘凉,她看见她的小孙子龙儿在屋前玩水,水明晃晃地反映着月光,她走上去,叫了一声龙儿。龙儿却没有回答。仔细一看,这哪里是龙儿,分明是七岁时的言生嘛。

只见那小孩儿回过头来笑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阿姐。‌‌”

阿清的泪水就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那一年,阿清七十八岁,言生七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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