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勉强维持的独裁国家，几乎无一例外是资源型经济。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油价下跌，俄罗斯和委内瑞拉的经济状况迅速恶化。卢布和年初相比，兑美元跌幅已达30%。委内瑞拉实行外汇管制，所以官方汇率没有大变，但是通货膨胀率已达60%，黑市汇率更是一落千丈。后者由于外汇吃紧，还干脆违约了大量外债。两个石油大国迅速陷入这样的困境，大概事先谁也没有料到。油价的下跌当然可能背后有美国石油政策的因素，但我想即使是美国的经济、外交智囊们也没想到这一招对俄罗斯如此有效。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上一篇专栏中提到危机的不可预测性——假如这么容易预测，普京当初就不会出兵乌克兰了。
这让我联想到上个月的另一条新闻：美国一公司(Lockheed Martin)宣布在核聚变技术上取得突破，有望十年内生产出卡车就能装下的小型核反应炉。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当然有待证实（有人认为是这个公司的自我炒作），但是一般认为这种技术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即使十年不够，几十年也足矣。从纯功利角度讲，这当然会让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准飙升，生产、运输的效率都成倍增长。但更重要的是，新能源的出现会彻底葬送仅存的几个死硬的独裁国家。
首先，我们先看看欧佩克的成员国。中东北非各国就不用说了：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利比亚、卡达、沙特、阿联酋、阿尔及利亚，无一例外是民主化过程中的老大难。阿拉伯之春之后的利比亚算是这些国家中唯一一个被自由之家组织评为“部分自由”的国家，但是石油产量恢复以后是否能保持民主仍然需要观察。光看这些国家，很多人可能产生一个第一印象：这些国家政治落后是伊斯兰教造成的，与石油无关。真的是这样么？幸好OPEC成员中还有两个南美国家：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委内瑞拉恰好是所有南美国家中民主评分最低的国家，厄瓜多尔稍好一点，但也只是和另两个国家并列倒数第三。综合这两个美洲国家一看，石油和政治进程的负相关性就相当明显了。另有两个非洲成员国奈及利亚和安哥拉。非洲情况比较复杂，很难横向比较，但是这两个国家的石油主产地也向来是各路武装分子和政府军的冲突焦点。
石油国家不仅仅是欧佩克成员国，再看看前社会主义阵营国家。苏联解体以后，基本上原来被其控制的国家和加盟共和国都开始普选。但是有几个国家的前苏共势力始终没有真正下台，政治上基本延续了接班人制度，如俄罗斯、白俄罗斯、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而这些国家除了白俄罗斯勉强依靠苏联时代留下的重工业以外，其他无一例外是以石油为主要经济支柱。这当然也不是偶然的。
大家一定会问：嘿，你别忘了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独裁国家可没多少石油，其他自然资源也不多。的确，从储量上看，中国的自然资源不算多，但是从产量来看就不一定了。别忘了中共挖矿的速度可是无人能及。比如中国的煤炭储量占全球的13%，但是2012年的原煤产量高达全球的46%！石油储量只占1.7％，但是石油开采量也占到了4.6%之多。由于政治问责的缺失，中共可以完全不考虑环境后果地疯狂开采，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资源经济。没有这种疯狂，高速的GDP增长从何而来？
所以，在民主化和资讯自由成为绝对主流的当今世界，但凡能勉强维持的独裁国家，几乎无一例外是资源型经济。少数几个例外，也是因为经济上依附于更大的独裁国家，如白俄罗斯依赖于俄罗斯，北朝鲜依赖于中国。
至于为什么能源有如此大的政治后果，政治学文献里已有很多研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解释，就是自然资源的存在使得暴力能力可以直接转化为经济收入。谁抢到了油田、煤矿、金矿、钻石矿，谁就可以轻易地招兵买马维持统治。像IS这样的组织，如果不是在遍地油田的伊拉克，是根本不可能发展壮大的，更别说从欧美招募恐怖分子。只要你的暴力能力足够守住油田，就不用担心经济政策是否有效，能否得到民众的价值认同。对于反对派，也可以轻易用石油收入镇压或收买。我在微博上做过一个比喻，石油就像“魔戒”，短期内可以让一国获得快速的经济收入，长期看却只会让它丧失理智，变成石油的奴隶。那些政治斗争的输家，也就无法通过政策上的竞争来赢得政权，而只有通过暴力来夺回油田。
如果技术的进步让能源价格持续下跌，那么可想而知，无论是俄罗斯的普京，委内瑞拉的马杜罗，沙特、科威特的王室，伊朗的哈梅内伊，还是“多国部队”IS，都会面临财政上的危机而不得不放弃对权力的垄断。至于用廉价劣质煤为经济输血的中国经济模式，也必然会面临更严峻的价格竞争，而不得不另寻出路（虽然我很怀疑中共能撑到那一天）。
当然，能源解决以后，很可能旺盛的需求会导致人类在其他资源（比如原材料）上出现瓶颈，从而使得另一批自然资源产地陷入现有石油国的命运。但是，别忘了能源革命会让提取任何一种资源，包括回收已使用资源的效率更加提高，因而资源本身很难再次成为政治斗争的主导。至于生产能力爆棚以后会产生什么其他的社会伦理后果，就不是我的知识能力所及了。即使有其他风险，新能源将要带来的政治进程上的飞跃已足够激动人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