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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那个被拐骗的孩子

电影《亲爱的》中讲述的故事,由发生在中国内陆的真实事件改编。导演陈可辛来自香港,却一直关注更广阔的中国内陆。

片中,一对来自陕西省的夫妇来到深圳谋生,丈夫做生意赔了钱,妻子谋得了好工作。他们离婚了。即使同出自一个以‌‌“农业文明‌‌”、‌‌“悠久历史‌‌”为名的陕西省,他们在来到象征着‌‌“现代化‌‌”、‌‌“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深圳市之后,际遇仍然会有云泥之别;即使他们的地位相差甚远,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仍然能够取得共识:‌‌“要讲普通话,不要讲方言‌‌”。原因?毫无疑问,学会普通话,比说家乡话,对于未来的发展会更有好处。在这里,导演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呈现一个当今已被普遍感知到的现象:‌‌“大都市‌‌”中的移民,正在被剥离其身后的地域身份与故乡认同。对于人的归类,只剩下广泛的‌‌“贫穷‌‌”和‌‌“富足‌‌”,或者是‌‌“草根‌‌”和‌‌“精英‌‌”。他/她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是否能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立足。

母亲再嫁,孩子被判给父亲。孩子被绑架之后,他们的心情又同归一处。与他们感同身受的,还有那些无法得到公权救助的父母——由于一胎政策,他们唯一的子女被拐卖,给他们带来无比沉重的精神打击,以及获得再次生育的准生资格的麻烦;但现有的司法行政制度和组织只是告诉他们:‌‌“去做个DNA信息采集吧,万一将来能找回来呢……‌‌”、‌‌“规定就是规定,你不能证明他死了,就办不了准生证。‌‌”他们只能进行自助自救。其中,自助自救的组织者是一名‌‌“土豪‌‌”,但他与这些父母的境遇也是一样,到最后也没能找回自己的孩子。甚至在后来,那位遭人痛恨的人贩子的妻子,安徽省的一名贫穷的农妇,由于被其丈夫拐骗的孩子被原父母寻回,她同样成为失去子女的母亲。在这里,导演试图把一个群体通过‌‌“失去子女‌‌”、‌‌“痛苦‌‌”、‌‌“悲伤‌‌”的相同的际遇和情感集合在一起,暗暗抹平了阶级和财富之间的差别。

这两次‌‌“故意‌‌”,导演把文化、地域、阶级、财富等属性从个体身上慢慢去除,剩下的只有情感:亲子之情,以及‌‌“站在他人角度想问题‌‌”的同情之心。也许,这就是导演想要呈现的‌‌“人性‌‌”。被拐骗的小孩,在与农妇母亲生活了几年之后,已不认得亲生父母,就算回到了深圳,也改不掉在安徽农村养成的生活习惯,还是牵挂着贫穷的母亲与曾经相依为命的妹妹。由于小孩的纯真,不牵扯到后天的‌‌“文化、地域、阶级、财富‌‌”,这爱亲恋家之情,大概也是导演想要呈现的‌‌“人性‌‌”。

香港的导演,来到内陆,通过内陆的审查,讲出了内陆的故事。而他的家乡呢?从这里想起,反倒是有点耐人寻味。

香港正处在深圳的对面,作为深圳乃至整个内陆曾经仰望的‌‌“金融之都‌‌”、‌‌“发达地区‌‌”,作为无论是先进的还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的manifestation,香港所承载的想象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内陆人民将对财富的渴望,深深投射在香港这个符号之上了。然而,改革开放,天翻地覆。深圳特区,从一个大逃港时期浮尸河上的悲惨世界,摇身一变成为炫耀财富的新贵之城;香港,本是大英帝国治下的自由之港、繁荣之港,被纳入财大气粗的中央帝国的盛世版图,日渐困窘、敏感、脆弱。港人曾珍视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们;他们有点不太明白这种过于迅速的变化,不太明白远在两千公里之外那个中央政府的心意,更不太明白自己明天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

难道,香港,不是那个被拐骗了的小孩?

香港,对于曾属的祖国,‌‌“中国‌‌”,能有多大程度的认同感呢?清政府在百年前留下了‌‌“DNA信息‌‌”,只是不知道朝廷高官们是否期盼着‌‌“万一将来能找回来呢‌‌”。如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终于是把香港找回来了,香港却不再习惯。它的一切都是养母给的,它仍然留恋着过去的辉煌岁月。而生母?那是谁?为什么有个陌生的庞然大物过来,就说非要接我回去?电影中,黄渤饰演的父亲在找到孩子的时候,孩子拼命挣扎;为了唤起他对过去的回忆,父亲对着他唱起幼时教过的陕西歌谣,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对于香港来说,举办几次晚会,朗诵几首诗歌,多买几罐奶粉和几部iPhone,就够让它爱上后来这个陌生的祖国吗?

导演告诉我们的是,血缘对于父母来说是重要的,对于孩子来说,却并非如此。

电影中的父母,就算孩子不能完全忘却养母,也不勉强,同时细心体贴地对待他,照顾他的情绪,为了他还想把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接来收养。对的,这是‌‌“人性‌‌”。反观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我们是否可以说,太没有‌‌“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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