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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新闻业:未曾见黄金时代,不悔这五年青春

一最是仓皇驰庙日

沈灏出事后,有很多评论,但大多数都没有说到本质。拥有才华、热情和抱负的他,为何会面对今日处境?

最根本的原因是,新闻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旧有的以广告为核心的商业模式被彻底粉碎,而重建新模式看起来遥遥无期。纵使21在国内财经媒体中内容突出,纵使沈灏有惊人才能,但当他们赖以生存的商业根基被连根拔起时,毫无招架之力。

这不是一家媒体的问题,这是所有专业媒体的困境,它不仅仅出现在中国,更是世界性难题。大众媒体是与工业时代紧密相连的产物,它们意味着大批量生产、供不应求、渠道单一。本世纪初,中国市场化媒体曾经如鱼得水,因为中国人缺少优质信息来源,媒体在彼时承担了信息传达、八卦娱乐、人脉社交等多种功能,但当互联网兴起后,这一切在顷刻间改变。互联网的本质是提升效率,它先是提升信息流的效率,下一步则是物流和现金流。媒体首当其冲,所以面目全非。

在当今媒体,要么苟活,要么穷,难有第三条道路。中国媒体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办媒体,虽然里面有许多不错的新闻人,但官办媒体本质是宣传,和新闻并无关系,它们获得财政扶持所以并不担忧生存;一种是以市场为导向的媒体,以两财和南方系为代表,还包括众多都市媒体。在市场化媒体里分出两股支流,一种是始终坚持新闻专业主义和采编分离的媒体,一种是为了盈利进行敲诈勒索的媒体。

官办、没节操的市场化媒体、坚持原则的市场化媒体,前两者或仰仗权贵,或铤而走险违背良知,和苟活并无区别;第三种媒体数量非常之少,其坚持和良知让人尊敬,但不可避免地,他们在商业上难以成功,甚至可称为‌‌“穷‌‌”,穷并非指媒体人的经济状况,而是指作为企业,他们失去了想象空间和发展前景。

想必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既不愿苟活,也不愿‌‌“穷‌‌”,我们期望在风云激荡的当下,凭借才智和创造挣钱,也渴望参与到激动人心的事业中去。

二把真心付给了你

不愿做旧世界的批判者,要做新世界的建设者。花了五年时间,我才想清楚这一句话。

大一时,从药学专业转专业到新闻,在《复旦青年》里第一次感受到新闻的魅力,因为写报道曾经被人威胁要到法院起诉;大二时,在《财经》实习,在泛利大厦19层,开始明白一个真正的调查记者该如何专业而持之以恒地工作,彼时的愿望是‌‌“理解世界的复杂性并试图超越‌‌”;毕业后,在选择中纠结,最终进入财新做经营,我想看清楚:最好的媒体,是否能通过成功商业运作来为新闻专业买单?一番触碰后,答案付出水面,所以选择离开。

在这5年里,我和新闻经历了从一见钟情、心生迷惘到最终分道扬镳的路程,曾经难舍难分。这5年里,南方周末的献词曾经数次打动我,时至今日,依然记得第一次买南周时,正是2009年第一期,献词标题是《让自由开放的旗帜高高飘扬》,那一刻才明白原来新闻纸上的言辞可以有如此打动人心的力量——鼓天下动者存乎辞也;李海鹏、许知远、吴晓波、李翔、张亮,这些人关于媒体使命的探讨,对文字与报道的痴迷,曾经让我下定决心,要加入这神圣队伍,共此征程,如今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离开媒体行业,也是一种隐喻;在《财经》时,罗昌平、丁补之、欧阳洪亮、谭一飞及其他记者,教会我如何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寻找线索,怎样在等待中捕捉时机,从此深刻地体会到在中国,做一名真正的记者,是如此荣光,但又如此艰辛。

毕业后在财新做经营,很认同老板所说‌‌“商业运作和新闻专业是莲和藕,密不可分‌‌”,当听过了舒立穿透办公室的笑声,在对记者们数十年的坚持日渐敬佩之后,也极为深切地感知趋势正如潮水袭来,仅凭个人或者组织难以抵挡。

或许更为坚实的地基,是被‌‌“复旦新闻馆,天下记者家‌‌”鼓动,来到新院,结识师长朋辈的时光。在那里遇到的良师,对人生道路发生着深远影响,张志安老师尽管已经去了中大,但我却一直记得他在讲台上激情洋溢的神态,是他激起了一个少年以笔为矛的想象;洪兵老师进教室后,将包扔在讲台上,开始讲课时,不仅迷倒女同学们,也让男生们难以忘怀。

因为新闻的缘故,我结识了许多人,他们中很多人都深怀理想并且脚踏实地,他们给我以教益,给我以际遇,时至今日,感激不尽。

曾经有朋友问过我:你后悔大学转专业吗?Never.没有热血过的青春不值一提,在年少时,对这个世界怀有美好想象并且愿意肝脑涂地,是一件满鬓白发仍会激动不已的旧事。尽管随着年龄渐长,明白更多道理,但如果缺少天真的少年时代和一往无前的尝试,生命难免乏味许多。

三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南方周末记者原陈涛这样描述过他们那一批南周人,他冠以‌‌“新闻儒家‌‌”的名号:‌‌“一个典型的南方周末人是这样的:出生在农村或者中小城镇,有一个谈不上幸福的童年,曾经作过文学青年,通过个人努力而获得接受好的高等教育的机会……有些社会责任,他无法忘记……这样的人是新闻人中的儒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到如今,市场化媒体中涌现出的佼佼者,大多数人都可以被称为新闻儒家。归根结底,这一批人的骨子里流淌着‌‌“家国天下‌‌”的血液,满怀着‌‌“匹夫未敢往忘忧国‌‌”的情节,放在古代,他们是明朝的言官,是清流,而当他们出现在彼时的中国,他们以西方的新闻专业主义和揭黑报道为工具,筚路蓝缕,不懈追求真相。

但这种情怀存留着鲜明农耕文明印迹,遭遇权力和资本主导的工业文明便已显露败象,当它与汹涌而来的互联网浪潮短兵相接时则溃不成军了。时移世变,商业和技术将是解决社会问题更为有效的手段,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所处的时代,分辨趋势和台风来自何方,抛弃曾经新潮但业已古朽的旧事,才有可能再次站在前排。

仅有情怀是不够的。当英语老师手机没做好都拿情怀做借口时,情怀由珍贵的词汇变成烂大街的广告语。感情如果过于泛滥,则自然廉价。此时此刻,再去重复诵读‌‌“总有一种力量让人泪流满面‌‌”,就稍显不合时宜了。

仅有文笔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你要为这世界创造更精致更值得尝试更让人难以割舍的事物,比如一个产品,一项服务。张小龙的设计哲学抵过千言万语;支付宝的横空出世比一万篇讨伐传统银行业的文字更为有力。与现实世界的各种创造相比,文字难免显得隔靴搔痒,不够直截了当。

仅有理想是不够的。大多数时候,别人并非嘲笑你的理想,而是嘲笑你的实力,所以在理想实现之前,谈论宏大愿景并无益处。

我们刚好处在旧世界和新时代的分水岭,技术与创新的合力将颠覆以往许多被看作理所应当的巨头,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也许会催生人类社会历史中最为壮观的变革,人类的沟通、认知与情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升级换代。

中国媒体是1.0版本,而时代洪流朝3.0滚滚向前。当放下执念,用新知识和勇气更新自我,投入到一无所知的新环境中,就像跳上一艘急速蹿升的火箭,有可能会粉身碎骨,但管他呢,平庸比胆战心惊更为可怕。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并非为追求确定性而生。即使我们确信人类共同拥有死亡这一终极宿命,仍有人想换个玩法。比如Elonmusk ,他的梦想是:I want to die on Mars.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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