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的“菜市场名”

我叫廖信忠，常常有人看了我的名字会说‌‌“怎么台湾男生取的名字都那么大气‌‌”，我只能嘴角抽搐，敷衍地苦笑一下。在我出生的年代，像我这类型的名字，在台语里有个专有名词，叫‌‌“菜市场名‌‌”，意思是这种名字满地都是，就跟菜市场里的东西一样不值？钱。

你从一个台湾人的名字，大概可以猜出他是什么年代出生的，就拿我父亲那一辈的人来说吧，男的属‌‌“雄‌‌”字辈居多，什么‌‌“正雄‌‌”、‌‌“武雄‌‌”、‌‌“文雄‌‌”的，颇有些东洋味，因为当初台湾受日本殖民统治的影响，父母取名讲求好记，又符合当年大男子气概的社会风气；而女生的名字，除了‌‌“秀兰‌‌”、‌‌“秀琴‌‌”、‌‌“玉兰‌‌”这些一直为大宗外，很多是直接延用日本名字，什么‌‌“明美‌‌”、‌‌“美惠‌‌”、‌‌“成美‌‌”之类的。如果是在乡下重男轻女思想比较强的地方，常常有女人的名字叫‌‌“罔市‌‌”，就是台语‌‌“随便养‌‌”的意思。

1949年后有许多外省人涌入台湾，于是这些外省人在台湾的第二代，名字很多都叫‌‌“台生‌‌”、‌‌“台丽‌‌”；也有些名字反映了对原乡的怀念，比如‌‌“忆湘‌‌”、‌‌“念渝‌‌”等。

名字不仅反映出时代背景，更看得出不同年代的父母对子女的期许。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台湾社会快速进步的年代，那时候社会上普遍的心态就是，只要好好努力就会成功，所以那时候台湾孩子的名字都满怀着父母望子成龙的期望，象征人中龙凤、豪气万千的字特别受到偏好，其中以‌‌“志‌‌”、‌‌“豪‌‌”、‌‌“宏‌‌”、‌‌“伟‌‌”、‌‌“忠‌‌”等字为大宗，所以一听到五月天的那首《志明与春娇》就知道，‌‌“志明‌‌”肯定是六七十年代台湾男生的代表啦！而那个时代的女生呢？在台湾人的价值观里，女性就应该温柔贤淑，以做好丈夫的贤内助为目标，所以女生的名字常出现‌‌“淑‌‌”、‌‌“怡‌‌”、‌‌“惠‌‌”、‌‌“雅‌‌”、‌‌“君‌‌”等字。

你可以自由地将上面的关键字排列组合，然后就会出来一些很有台湾六七十年代风味的名字。到了九十年代，这些人纷纷考上大学，每年都有许多好事者将这些菜市场名输入榜单查询，今年又有多少志明、家豪、怡君、淑芬榜上有名，做一个菜市场名的排行榜。重名的人多到一个班就有好几个同名同姓的，我以前读大学时，班上就有两个‌‌“陈怡君‌‌”，因为她们一位皮肤比较白皙，一位较黝黑，所以我们叫名字时都直接叫‌‌“白怡君‌‌”、‌‌“黑怡君‌‌”（可怜……）。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面，女主角沈佳宜的名字在台湾女生中也非常普遍，也是属于菜市场名，所以台湾人看这部电影就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就好像看曾经的同班同学一样亲切。

其实我的名字跟我父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还有点关系。我出生那天是星期日，我父亲在教会礼拜讲道的同时，我母亲正在产科诊所里生我生得骂爹骂娘哇哇大叫，终于‌‌“噗通‌‌”一声生了下来，我爹讲完道后赶紧跑到诊所，一看不得了，婴儿重达四千克，真够胖的。接生的医生是教会的长老，累得满头大汗，教会里那么多小孩都是他接生的，从没看到过那么胖的。不过他也够八卦，很快，廖明发家生了一个胖娃娃的消息就传遍整个教会。

所以啦，我父母给我取名的逻辑就是‌‌“对上帝有信心又忠心‌‌”，而我妹妹信惠当然就是‌‌“有信心又感谢上帝的恩惠‌‌”，教会里的人一看这种名字就知道是信徒家的孩子，但其他人看了，也会觉得这是很典型70年代出生的台湾小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