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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自由、爱情与小概率事件

人类对政治自由的实践至少两千多年前已经开始,但近几十年才开始成功。

“预期效用”(expected utility或者expected return)这个概念,无论在经济学还是近十几年的政治学领域都是非常核心的概念,学过的人也很不少了。但遗憾的是很多人还是不习惯把它用在日常的策略选择中,小则蒙受经济损失,大则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

简单的说,一件事的预期收益,就是你从这件事中可能得到的收获乘以该收获兑现的概率,再减去你做这件事的可能承受的损失乘以该损失兑现的概率。如果预期收益大于零,则说明这件事你该做,反之则不该。很多人不考虑概率大小只考虑可能的收益,才会做出像买彩票这样的蠢事;而很多人过多担心概率,而不考虑可能的惊喜,于是止步不前,令生活平淡乏味。其实你只要简单地做点乘法,就不会犯这些错误。

举个例子,如果有两座质量一模一样的桥,倒塌的概率都只有百万分之一,但是一座桥下是一个小河沟,另一座桥下是万丈深渊。你走第一座桥的时候一定是闲庭信步,而走第二座桥的时候一定会腿软冒汗而退缩。虽然桥倒塌的概率是完全一样的,但是万一掉下去的后果不一样,这样过第一座桥的预期收益也就远高于第二座,而人的恐高正是对这样一种预期收益的本能判断。当然,如果第一座桥的对面只是普通的风景,而第二座桥对面有10%的概率找到你失散多年的孩子,你的预期收益又会有所不同。这时候不管深渊有多吓人,你也会克服恐惧大步走过去。

并不是每个生活中的决定都像过桥这么简单直接,于是就出现了两种极端的错误。所谓“赌徒心态”就是那种只看收益数值而不重视概率的做法。赌博和买彩票都是这种错误的反映(而彩票比一般赌博更加愚蠢,因为预期收益还要低得多)。有人甚至以为可以通过增加赌博的次数来挽回损失,这就更傻得没边了。根据大数定理,你实验的次数越多,实际收益就越接近预期收益。偶尔一两次,还可能蒙中几块钱,赌的次数多了,赢钱的可能反而无限趋近于零。

但更可悲的是,赌徒心态和对不确定性的恐惧往往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些毫无常识的在彩票和短线股票中浪费大量财富的“冒险者”,在真正需要冒险的时候往往是最没有胆色的一群。而该冒险的时候不冒险,比不该冒险的时候冒险,对生活的摧毁力更大。我这辈子不知道多少次被各种人好心奉劝:大学时办刊物被人警告不要挑战学校;毕业后放弃本专业被人警告小心找不到工作;做小买卖被人警告可能赔钱;筹划出国的时候,被警告出不去怎么办,出去混不好怎么办;后来读政治学的博士又被人警告专业太冷门,发表异议文字更被人警告可能回国被抓。我的这些选择当然不一定每一次都有好结果,但是如果你懂预期收益的原理,就会知道人的选择不能以单次论英雄。只要每次选择的预期收益足够高,大数定理最终会让你有好的平均结果。

别的暂且按下不谈,追求自由和追求爱,恰恰都是成功率很低的小概率事件,而很多自以为“看透”的聪明人就以小概率为由而认为追求它们是白费力气,too young too simple。而这些人恰恰是没有学好预期收益的概念。有的东西,你一旦得到,所获得的收益远远超过彩票中了一千万带来的好处,但是概率却远没有中彩票那么低。以两性关系为例,失败的当然很多,但成功也绝不是没有可能。有个英国的研究表明找到真正的另一半的人大概占10%左右(具体实验方法不记得了,但是是非常严肃的研究)。当然,中国这个数字一定会更低,但再低也比中彩票要高多了。而找到一个有默契的伴侣所带来的内心的安宁(也是一种广义上的“收益”),即使你没经历过应该也不难想象(每个人身边应该总能看到一两对这样的人,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难道为了得到这样的超凡体验,不值得你去冒险么?

我有个很有意思的朋友,每次见面讲他相亲的各种奇葩经历。我总是告诉他不要去参加那些父母安排的按身份收入户口筛选过的相亲,那是浪费时间。找到值得爱的人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如果你再限定各种附加条件,概率岂不更小?但他的理由是,反正概率那么小,干脆不抱希望了。但是他忘了,有的事情对人如此重要,以至于无论多么小的概率都应该用心。只要样本量足够大,了解的异性(或同性)足够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数定理总能帮到你的忙。见到有感觉的人不敢说话,不敢要联系方式?那你应该狠抽自己两耳光。发个电邮的成本比买彩票可低多了,但是小概率一旦发生,得到的何止一座金山?

我经常会害怕,如果我当年在那次聚会时没有跟我太太要她的电邮,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我见过的很多人一样因为孤独而消沉?我可能还是会在微博上发布反动言论,但还会不会那么底气十足?还会不会对自由的前景充满信心?

说回我的老本行。其实在一个不自由的国家追求自由,正如追求爱一样,显然是小概率事件。人类追求了多少年?即使从古希腊开始算也有两千好几百年了(实际上远不止这么多年)。但还不是这几十年才开始成功?还不是直到苏联解体,自由的政治竞争和自由的生活方式才成为人类的主流?所以要庆幸世界各国的自由爱好者没有仅仅因为概率太小就放弃,因为他们知道(也许是潜意识里感觉到)小概率乘以大收益仍然可以得到可观的预期收益。我从开始关心政治以来,听过上百次类似的说教:“你说这些言论有什么用啊?累不累啊?”累,当然累。但是你炒股票就不累吗?我推动政治制度变革的概率固然低,但总比你炒短线从机构投资者虎口夺食的概率高吧?而一旦成功,有多大好处你可以想象吗?我个人不用再为了起码的自由留在一个非母语的环境里,不用再为了欣赏没有审查过的艺术而去看非母语的电影。更重要的是,那些没有办法出来的父老兄弟不用再忍受暴政的高压盘剥,还可以把治理不好pm2.5的蠢猪官员选下去,这些不比你股票上赚几个钱更有审美和道义上的双重吸引力?

总之,只考虑一个东西的价值,或者只考虑获取这个东西的概率,都是非理性的。一个正常人应该考虑的是这两者的乘积。像博彩这种风险,是属于预期收益小于零的风险,如果你愿意承担,需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脑子。而像追求爱和追求自由这样的风险,是属于预期收益远大于零的风险,如果你不敢承担,那你需要检查一下自己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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